榮溢宣將段珞然送回棠苑,命人給她準(zhǔn)備了湯婆子和暖火爐,這才離開。
第二天。
段珞然一睜眼,便聽見城墻之外敲鑼打鼓,整個京城熱鬧非凡。
還有激動興奮的聲音接踵而來:“段家軍今日凱旋歸來!大家準(zhǔn)備迎接我們唯一的女將軍!”
大軍還朝的消息在百姓里傳播,段珞然眼里卻拂過無盡的感傷。
突然,她腦海里響起閻王清冷的聲音。
“段珞然,今日午時一刻便要離去,莫留遺憾。”
剛走出棠苑,段珞然便見榮溢宣頭戴玉冠,身著螭紋蟒袍迎面走來。
“今日大軍還朝,本王會和沐嬈一起進(jìn)宮面圣,再去城門迎軍,你可要一起?”
聞言,段珞然搖了搖頭。
“不了,我直接去城門等?!?br>
榮溢宣皺眉看著她,總覺得她臉色蒼白得不像話。
不知為何,這些日子每每看到這個女人,他總有一股不安如影隨形。
榮溢宣伸手想去觸碰一下她的臉,卻看到她下意識后退一步,倉皇避開。
霎時,他黑了臉,沉默了半響后抿著薄唇沉聲交代。
“今日是你生辰,迎完段家軍進(jìn)城,我陪你一起吃長壽面?!?br>
段珞然微微一怔。
她沒料到,皇叔還記得。
“好?!?br>
得到段珞然的回答,榮溢宣心里才安定不少,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段珞然輕聲呢喃:“皇叔,我等不到你的長壽面了,段家軍進(jìn)城,我便要消失了?!?br>
日晷指向辰時一刻,距離她離開的時間,只有短短兩個時辰了。
段珞然回到房間,將自己這段時間穿過的衣服一并整理了出來盡數(shù)丟棄。6
那些她用過的帕巾,枕頭也被她清理了個遍。
她希望自己離開后,這里不要再沾染任何屬于她的氣息。
整個攝政王府,再也不會有她留下的任何痕跡。
收拾好后,段珞然去了小廚房,學(xué)著從前榮溢宣的模樣為自己下了兩碗面。
從前每年生辰,她最期待的就是這兩碗面。
在邊疆作戰(zhàn),她吃不到熱騰騰的面,只能一口一口咬著干硬的大饃許愿。
沒想到此刻臨了之前,還能吃到自己親手煮的長壽面。
“從前我總覺得這碗長壽面是我們緣分的起點(diǎn),可現(xiàn)在,這碗面也將成為我們緣分的終點(diǎn)?!?br>
段珞然拿起筷子,輕輕將一口面送進(jìn)了嘴里。
面條帶著暖意,可是對她這已死之軀而言卻是徹骨的痛。
她知道自己不該吃。
可是,她總覺得,這兩碗面吃完了,她的所有遺憾都消失了。
很痛,但是很心安。
面碗見了底,段珞然的身體也變得更加虛弱,可是她卻笑了出來。
長壽面不長壽,一碗敬過去那些平凡而又帶著煙火氣的人生。
一碗迎未來,過了輪回轉(zhuǎn)世的奈何橋,她會有新的人生。
再次回到棠苑,時間只剩最后一個時辰。
段珞然尋了一張紙,給榮溢宣留下了一封信。
?皇叔,其實(shí)十天前我就已戰(zhàn)死沙場,是閻王給了我十天時間,要我回來和你道別。
?戰(zhàn)軍凱旋而歸,我也該魂消離去,十天了斷塵緣,已無憾事。我走了,愿來生與你不再相遇。
留下字條,段珞然出了攝政王府,直奔宣武門。
驕陽高照,落在頭頂。
段珞然只覺身上終于有了暖意,但也看到衣袖之下自己的雙手逐漸變得透明。
與此同時,城門內(nèi)等候在兩邊的百姓傳來了興奮的聲音。
“大軍凱旋歸來,攝政王和圣上也來了,我們一起恭迎大楚將士們和段將軍!”
號角響起,城門大開。
綿延的軍隊(duì)步步靠近,黑壓壓的戰(zhàn)馬整齊劃一地跨過城門走了進(jìn)來。
大軍之后,一尊漆黑的棺柩被士兵扛在肩頭。
段珞然看向人群之后站在黃旗飄揚(yáng)的馬車上的榮溢宣和楚帝,隨后轉(zhuǎn)身一步步朝黑漆漆的棺柩走去,親自抬起了黑棺的一角。
號角悠悠,棺木行。
“明明是凱旋而歸,怎么吹的是喪樂,還抬了棺材進(jìn)城?”
有人不安發(fā)問,人群一片混亂。
“段珞然將軍呢?她可是我們大楚唯一的女將軍,這次楚軍大獲全勝攻下突厥,都是她的功勞啊,怎么不見她的人影?”
段珞然看著四處找尋自己的百姓,苦澀一笑。
此刻,她的身體正在慢慢變得透明。
“咚——”
城樓之上的巨鐘敲響,午時已到。
閻王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段珞然,時辰到,可還有憾事。”
看著路邊的百姓,還有鐵馬金戈的段家軍,段珞然搖了搖頭。
“段家百年夙愿已成,我也了斷此生妄想,再無遺憾?!?br>
說完,她看向不遠(yuǎn)處正朝棺柩大步奔來的榮溢宣,緩緩閉上了眼。
皇叔,永別了。
愿來生,你我再也不見。
正午的陽光灑在棺柩之上——
段珞然早已透明的靈魂從四肢到身體漸漸消散,化為點(diǎn)點(diǎn)星光,消散于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