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衛(wèi)年和我都在棉紡廠上班。
經(jīng)過昨日那么一鬧,如今幾乎整個家屬區(qū)和棉紡廠,都知道了我為一個流浪漢要拋棄他的事情。
但大多數(shù)人都和盛衛(wèi)年一樣,覺得我是在耍脾氣。
尤其韓梅又在背后煽風(fēng)點火,故而我總會收到不少白眼與非議。
但我沒有理會,而是將全部精力全放在了備考上。
流浪漢叫秦宴。
準確的說,他也不是流浪漢,而是附近廢品回收站的員工。
秦宴告訴我,先前收廢品途中,偶然聽見教育部的領(lǐng)導(dǎo)在路上說小話,說今年十二月,國家會恢復(fù)高考。
我對秦宴的話半信半疑。
但當(dāng)初為盛衛(wèi)年撕毀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是我半生的遺憾。
加之學(xué)海無涯,所以即便知道不太可能,我也還是撿起了書本研讀。
這天盛衛(wèi)年下班回來,韓梅抱著孩子和他委屈告狀。
“衛(wèi)年哥,我照顧東東分不開身,所以想讓嫂子幫我熱一熱牛奶,可嫂子她說……說牛奶不是給東東訂的,東東不能喝?!?br>盛衛(wèi)年瞬間怒了,大步踏過來推開窗戶朝我吼:“沈知言你有完沒完?!你和我置氣,牽連梅梅和孩子干什么!”
他聲音頗大,立馬引來院外路過的駐足看熱鬧。
我見狀挑眉,也放大了聲音。
“牛奶是我自掏腰包訂的,我看在東東是小孩的份兒上,已經(jīng)讓他和他媽白喝五個月了,我覺得我已經(jīng)夠仁至義盡的了?!?br>“而且韓梅有她老公的撫恤金,一個月四十塊,比我的工資還高,難道她連一瓶一角三分錢的奶都買不起么?”
從前我為人溫吞,加之又看在盛衛(wèi)年的面子上,所以對韓梅母子白吃白住的行為,始終忍氣吞聲。
故而如今我毫不留情戳破這塊遮羞布,令韓梅的臉瞬間羞紅。
院外看熱鬧的也紛紛議論。
“這韓梅不是說,人家小沈虐待她和東東么?這就是她所謂的虐待?”
“是啊,兒子又不是人家小沈的,干嘛什么都要人家掏錢。我看,他盛衛(wèi)年怕是看小沈生不出來,所以打算趁機連媳婦和兒子一并換了~”
“別亂說,人家東東爸爸可是烈士,你敗壞烈士家屬名譽,小心坐牢?!?br>韓梅聽見面色尷尬,抱著兒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嫂子你誤會了,我……我給錢了,是衛(wèi)年哥不要的。”
我笑了。
“韓梅,我平常是不說話,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br>“他對你,比對我這個媳婦兒還親,自然不會要你的錢。而且你也知道我管家,卻故意去找盛衛(wèi)年談錢的事情,這擺明了就是你壓根不想給錢?!?br>韓梅聞言面色難堪。
尤其院外的議論聲愈演愈烈。
韓梅不堪受辱,抱著兒子哭哭咧咧跑回了房。
“沈知言你太過分了??!”
盛衛(wèi)年暴跳如雷。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找梅梅麻煩,就是為了和我要錢!怎么,我之前給你的那些錢,難道還不夠你揮霍的么!你去給梅梅道歉!”
“做夢”
我說著從抽屜里掏出賬本。
“這是我們從認識到結(jié)婚的十年里,我花在你身上的開銷。刨去你來我往的部分,你還倒欠我兩千?!?br>“兩千?!”
在這個萬元戶都難見到的時代,兩千無疑是一筆巨款。
見盛衛(wèi)年不信,我翻開賬本一條一條讀了起來。
“一九六六年二月,你借我三十塊去滬市念書。三月,你又讓我匯了十塊,給你買……”
院外看熱鬧的鄰居,聽見我往年花在盛衛(wèi)年身上的開銷,也驚得合不攏嘴。
“哎喲!我還以為盛工家里有錢,是他自己憑本事賺的,鬧了半天,他花得全都是他媳婦兒的錢??!”
“家里有兩大一小三個吸血蟲,怨不得小沈想離婚,換做是我啊,我也離!”
鄰居們的諷刺叫盛衛(wèi)年面上無光,只能灰溜溜跑去關(guān)門拉窗簾。
他拉完窗簾,回身瞪著我,憋得面色鐵青,卻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最后,盛衛(wèi)年只能指著我桌上的課本說:
“看這些有個屁用!都十一年了,你也是個二十九老阿姨了,即便恢復(fù)了高考,你這種眼里只有錢的豬腦子,也考不上大學(xué)!!”
盛衛(wèi)年和那些重男輕女的人一樣,從不拿正眼看我。
但如今,我不會再被他裹挾,他的任何思想和看法,都不會再影響到我!
我站起身,攥緊課本死死盯著他。
“盛衛(wèi)年,那我們不妨打個賭。如果恢復(fù)高考之后,我考上了大學(xué),那你就要當(dāng)著街坊鄉(xiāng)親的面,親自跪下來和我道歉。”
“呵,可以?!笔⑿l(wèi)年捋了捋額前碎發(fā),瞪著我哼笑:“到時候我不止和你道歉,還會為你包辦慶功宴,我要鑼鼓喧天,讓全市都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br>“口說無憑?!?br>我拿來紙筆,看他親自簽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