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深深,馬蹄踏踏。
喧鬧街市上遙遙駛來一乘馬車,柳唯心正居其中,見紗窗搖晃漏下幾點(diǎn)陽光,挑簾來看。
此乃京都最為熱鬧的街道,貴棧金店比比皆是,兩側(cè)還零落散著些許商販,拐角避光處有一露天茶館,柳唯心的馬車正行到此處。
“前段時(shí)間的事……你可聽說了么?”
說話之人與旁人竊語,柳唯心仍將它聽在耳里。
“你說的……可是兵部侍郎柳逢之之事?”
“可不是嘛……”那人重嘆一聲,無限惋惜,“我以前聽說,這柳大人為人剛正,從不參與眾臣間的爭端,因此在朝中飽受排擠,年至不惑才謀得侍郎一職,卻不想,這侍郎才做幾日,就無端被滅了門,真是可悲、可嘆!”
“噓!
你小聲點(diǎn)!”
后一人頓時(shí)驚慌,四下張望,見無人注意,才道,“這話你可不能亂說,這是京城,稍有不注意就可能被……”那人做出抹脖子的動(dòng)作。
前一人后知后覺,連忙再斟一杯茶水,恍若未提此事一般,飄飄然把話題引向了他處。
柳唯心放下紗帳,垂眸端坐。
“唯心……你可是……又難過了?”
馬車中還坐了一人,著一身錦衣,戴一頭金飾,端坐于柳唯心面前,雍容華貴,但面露不忍。
柳唯心仍舊低眉,不語。
對(duì)面人虛抹一把淚,戚戚然道:“其實(shí)姑姑懂你的心思,姑姑又何嘗不是如此?
你娘與我從小一起長大,她便似我的半條命了,如今她就這樣撒手而去,我這心里……就跟鐵錐兒一般扎得疼……可是……疼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能復(fù)生,我們現(xiàn)在唯一可以做的事,便是替他們好好活著!
若是你爹你娘在天有靈,也一定……姑姑……”柳唯心張嘴輕喚,才覺上唇與下唇之間幾近黏合,許久不說話,恍然連話都不會(huì)說了。
她微扯開嘴苦笑,“這些……我明白的!”
剛經(jīng)茶館處,聽那兩人所談之柳逢之,乃柳唯心之父親。
在柳唯心的記憶里,父親高大威猛,和藹可親,且極有才華,尤其是近幾年,他深得皇上賞識(shí),一路從羅城御史升為兵部侍郎。
家里常來些達(dá)官貴人,父親說他沒他們有本事,官位沒他們高,可柳唯心覺得,父親就是最有本事的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可就是這樣的父親,卻死在了幾日前的一場暗殺里。
一同死去的,還有娘親,姨娘,和柳家上上下下數(shù)十口人。
本來柳唯心也是其中之一,可當(dāng)利刃砍到面前,表哥時(shí)桓忽然出現(xiàn),硬生生將她從刀口拽了出來。
那天夜里,她的眼里全是血。
仿佛天地都變成了紅色,混著夜色,骯臟又悲傷。
最后柳家大院變成火海,柳唯心哭到暈厥過去,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了表哥家中,距離柳家被滅門三日有余。
那時(shí)已經(jīng)不下雪了,但天灰蒙蒙的,柳唯心便感覺是天塌了。
姑姑喚她:“唯心,唯心……”她睜著眼,卻應(yīng)不出聲。
姑姑便又喚:“唯心,你可別嚇姑姑,你說句話??!”
她鼻子一酸,眼淚便情不由衷洶涌而出。
姑姑替她抹掉眼淚,又哭又笑:“唯心,你可嚇?biāo)拦霉昧?!?br>
姑父時(shí)赟也在旁邊,他和父親同在朝為官,如今已官拜大將軍,手握軍機(jī)大權(quán),連皇上也忌憚幾分。
見她醒轉(zhuǎn),時(shí)赟松開一口氣:“既然醒了,就好好在此將養(yǎng)著,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盡管與姑姑說,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
“家?”
柳唯心聞得這字,不免又悲上心頭,她已經(jīng)沒有家了,她的家,早變成了一片廢墟。
姑姑知道時(shí)赟又說到她的傷心處,作勢要將他趕出去,但柳唯心想到自己父親雖只是個(gè)侍郎,卻也是朝廷命官,這樣被一夕滅門,朝廷總該管的。
“姑父,有一事我想知道,還請(qǐng)姑父如實(shí)告知于我!”
“你有事便說吧!
姑父一定知無不言?!?br>
“我想知道,柳家被滅門一事,皇上如何斷了?”
“這……”時(shí)赟不知她要問此事,頓時(shí)愁眉緊鎖。
姑姑似有意隱瞞些什么,連忙將話搶過去,“唯心,姑姑看你也累了,要不你先歇著,姑姑去給你熬些藥粥,也好將養(yǎng)身子!”
“姑父……”柳唯心慘兮兮望向時(shí)赟,“求求你,告訴我,我想知道……”時(shí)赟嘆口氣,說:“大理寺的結(jié)論是,柳家上下皆喪命于那場大火,而那場大火,則是由柳家廚子疏忽所致……皇上已下令,擇日將柳家上下……厚葬!”
柳唯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樣多的黑衣人,那樣多的鮮血和刀,怎么可能是什么疏忽?
是什么意外?
“不……我不信……我不信!”
“唯心……唯心……我不信,我不信!”
許是郁氣結(jié)在心頭,柳唯心忽覺胸中一堵,接著兩眼一黑,就又暈了過去。
姑姑的聲音變得遙遠(yuǎn),后來消失不見,接著她又回到了那個(gè)夜晚,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下著,刀影便紛紛擾擾地閃著,鮮血和慘叫將柳府渲染成煉獄,之后她便看到,一華容錦衣男子從容走近,在尸山血海里長身而立——他是孟淵,是兵部尚書孟嘯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