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夾起包子一口咬下去,濃香的汁水噴出,濺了我一臉一身。
我嘴角兩邊沾滿油星,身上羅裙一片油汪。
門口傳來隱忍的笑聲,我抬眼看到呂云聲手抵著眉心,笑得雙肩顫抖。
我黑著臉看向虹兒,她絞著手,委屈的望我:“小姐......”
“為什么包子會爆炸,為什么不告訴我吃包子這么危險?”
呂云聲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虹兒咬咬嘴唇:“小姐,我也不知道這包子,這包子......”
“好了,別埋怨她了,她又沒吃過哪里知道?!?br>呂云聲走過來,看到我滿嘴油又噗呲笑出來:“這包子里面汁水很多,尤其熱著的時候,里面熱氣膨脹,要先咬個小口將汁水吸出來,不然一定會噴在臉上。”
我點點頭:“啊,多謝你告訴我,不然我都不知道?!?br>說完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嘴邊的油花。
呂云聲有些抱歉的笑笑:“我忘了叫人提醒你,所以趕過來告訴你,沒想到還是來不及?!?br>
我干笑兩聲:“你覺得我會信么?”
分明就是故意來看笑話的。
呂云聲苦笑:“抱歉抱歉,要不我也咬一個,讓你解解氣?”
我冷冷道:“我沒興趣看。”
虹兒拿來濕毛巾遞給我擦嘴,我對呂云聲擺擺手:“我要換衣服,你先出去罷。”
呂云聲還要說什么,我已經(jīng)開始脫衣服,他只好站起來:“今天我們出去走走,吃完早飯,我過來接你?!?br>走到門口又轉(zhuǎn)頭說:“若是不想再吃這包子了,就叫廚房弄些別的?!?br>
我低頭看看盤子里萌萌噠包子,心說,干嘛不吃?
換完衣服,我把剩下的包子吃了大半,湯汁濃香,面皮勁道,肉餡不知用什么材料味過,鮮香得很。
難怪生意那么好,看來不完全是靠噓頭。
虹兒給我梳起發(fā)髻,在首飾盒里挑了半天:“小姐,今天簪哪支花?”
我有些納悶:“客房里怎么會有女子的首飾簪花,呂府的配置全覆蓋到這種程度?”
“客房里哪會有這些東西,這不是小姐住在這嘛,公子特地叫人置辦的,小姐眼睛還沒好時就送來了?!?br>虹兒從盒子里拿起一支桃紅色的娟花:“這個怎么樣小姐?
今天出門帶支鮮艷點兒的!”
我搖頭,指了指里面一對銀流蘇的小步搖:“還是那個罷。”
“小姐還是喜歡素的?!?br>虹兒一邊一支幫我插進發(fā)髻里。
陽光從窗格普照滿室,銅鏡里,小步搖扇形的銀色流蘇微微顫動著,將陽光閃爍成晶瑩光暈墜在耳側(cè)。
我起身走到門邊,拉開房門,陽光灑了滿身,明媚的一塌糊涂。
呂云聲倚靠著墻壁站在屋檐下,像是始終在那里,他側(cè)頭看我,四目相對,涼薄的唇慢慢彎成好看的弧度,嘴角深深的梨渦里盈滿醉人的笑意。
靈犀晃曳,心魂微炙,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這次出門我們沒有坐馬車,也沒有帶隨從。
本就是想隨便逛逛,我和呂云聲就這樣在街上晃蕩著,人流如織,我們穿行其間,東看看西看看。
路過賣小玩意兒的街攤,書畫刻本的小店,瓷器珠寶的商鋪,但凡我多看兩眼的東西,他都想掏錢買下。
對此我并不覺得感動,也沒有什么欣喜,當一個人錢多到某種程度,錢就失去了它所代表的意義,變成一種特殊的符號。
對于他們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因為錢不是問題;能用錢代表的心意都不是心意,因為錢不是心意。
呂云聲一次一次要買,我一次一次拒絕,直到我們站在一家瓷器店門口,他執(zhí)意要買我多看了兩眼的大花瓶時,我怒了,我看它著實是因為它太大,足有半人高。
我拉著他掏錢的手腕,咬牙切齒的說:“買了你扛著么?”
他愣愣的望著我,半晌無言。
我在掌柜的復(fù)雜的目光注視下,憤然而去。
呂云聲隨后追過來,在我身邊默默的跟著,良久,他小聲道:“其實可以讓店家把東西送到府里去?!?br>
我恍然大悟,原來店家還可以提供這種服務(wù)。
現(xiàn)在回想掌柜那復(fù)雜的眼神,我感覺自己又丟人了,還順便把呂云聲的人也丟了。
我咬咬牙:“送貨上門不收送貨費么?
敗家!”
晌午,我們在緋光軒吃午飯。
本以為呂云聲會帶我到峪元城里那種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酒樓吃飯,沒想到是這種不大起眼的小店。
店只有一層,四扇大門,堂內(nèi)倒是寬敞得很。
六尺寬臺背墻面窗,一位妙齡女子正懷抱琵琶,自彈自唱。
堂內(nèi)幾乎座無虛席,我倆被小二讓到唯一空著的靠窗的桌子,我想正好,傳說中重要的人物都是坐窗邊的,于是欣然接受了這個安排。
菜很快上齊,雖然客人很多,但廚房小二手腳都麻利得很。
我們要的菜不多,一葷兩素,一盤玉芢甜汁餃,呂云聲還要了一壺店里的特色清酒,緋光釀。
還真是直言不諱的名字。
不過也不錯,起碼喝酒的人不管是在店里喝還是外帶送人,都不會忘記它是出自哪里,隨帶為店子做了宣傳。
含義晦澀叫人百般猜想會讓人記憶深刻,直言不諱反復(fù)強調(diào)亦會產(chǎn)生同樣的效果。
就好像一個姑娘想讓客人記住自己的名字,給出一點提示,讓客人反復(fù)猜測,和在客人耳邊重復(fù)一萬遍,我叫翠花。
所產(chǎn)生的效果基本一樣,但事物都是兩面的,這兩種做法能不能成功讓客人記住你,最主要還是取決于姑娘夠不夠漂亮。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酒已經(jīng)上來了,緋光釀冰著喝口感最佳,所以店里的酒都是整壇封著在院中水井里冰著的。
細瓷長嘴的酒壺外面凝了一層極薄的水霧,春暮夏初的時節(jié),晌午已經(jīng)有些熱了。
呂云聲給我面前的酒杯斟滿:“你只能喝這一杯?!?br>
我端起酒杯,自言自語道:“嘗嘗姑娘夠不夠漂亮。”
呂云聲望著我,眼中疑惑不解,半晌,兀自笑著搖搖頭,端起自己的杯喝酒。
酒液流進嘴里,轉(zhuǎn)了一圈,在舌尖留下淡淡的甜,柔柔滑過齒列流下喉嚨,微微的辛辣,最后留下滿嘴冰涼清香。
我不懂酒,只覺得這種感覺很好,還想再多嘗嘗。
剛抬起的手被呂云聲按住:“慢些喝,這酒后勁不小,喝急了會醉?!?br>
他見我乖乖點頭,就要把手收回去,剛抬起,我又一口酒已經(jīng)下肚。
呂云聲揉著額角,看著我正要喝第三口,忽然邪魅一笑:“如果你喝醉了,我就只好把你抱回去,如果你是想再被我抱一次,不必把自己灌醉,”他湊到我面前,仔細打量我的臉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白,眼中笑意晦澀:“說一聲就行,樂意之至?!?br>
我忍住將酒澆在他臉上的沖動,因為覺得很浪費。
此時臺上一曲奏罷,臺下一片喝彩之聲,食客們紛紛往臺上扔彩頭,有銅錢也有些碎銀子。
姑娘起身給臺下眾人鞠上一躬,蹲下開始撿地上的錢。
我覺得這個很不錯,以后離開呂府,文略賣韭菜,我就找家酒館彈琴賣唱,這個比秦樓楚館安全體面的多。
要不要去找這家掌柜的商量一下,問問他們需不需要彈琴的姑娘,能提供韭菜貨源的那種。
彈曲兒的姑娘撿完臺上的錢,站起身來,有意無意向我這邊瞟了一眼。
我心中一驚,難道她聽到我心里的話,知道我想來這里彈琴,怕我搶她飯碗?
轉(zhuǎn)念一想,不可能啊,要是有這種本事還在這里彈曲兒干嘛,擺個掛攤半個月被捧上神壇,輕輕松松搞個富可敵國。
再看她飄過來的眼神,情脈脈,羞怯怯,才明白是我自作多情,人家看的是呂云聲。
呂云聲絲毫沒有注意到,正悶頭吃菜。
“你不打賞點彩頭?”
我暗想,如果以后我彈琴遇到的都是像他這樣吝嗇的客人,以后每天就只能吃文略烙的大餅了。
咦,他為什么從來不烙韭菜盒子?
呂云聲抬眼看看我,轉(zhuǎn)頭看看臺上的姑娘,從口袋里掏出一錠銀子扔到臺上,彈曲姑娘即驚又喜,眉眼含情對呂云聲深施一禮。
姑娘柳眉杏眼,嬌俏的很,拾起地上的銀子,一雙眼睛注視著這邊,含情脈脈,欲語還休。
我心里揣摩著她的心思,正自己默默創(chuàng)作貧苦佳人邂逅富貴公子的浪漫故事,手突然被握住,回過神發(fā)現(xiàn)呂云聲眉間眼底噙了柔柔的笑意,把我的一只手握住手里:“吃醋了?”
“???”
我莫名其妙的望著他。
他眼底的笑意瞬間蔓延嘴角:“下次帶面鏡子出來,讓你看看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模樣,可愛極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臺上已經(jīng)別過臉去的姑娘,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抽出手涼涼道:“又沒餃子吃什么醋?”
呂云聲收回手,從盤子里夾起一只晶瑩碧綠圓滾滾的玉芢甜汁餃,放進我面前碟子里。
好整以暇的看著我。
我:“......”
“明明是你說要賞我才賞的,怎么你倒吃起醋來,你也太不講理了!”
他邊說邊每盤菜夾一些到我碟子里:“別生氣了,我錯了,快吃罷菜都涼了!”
彈曲的姑娘從我們桌前經(jīng)過,剛好聽到這番話,神情晃了晃,眼底一抹悲切讓人看了心疼。
“干嘛這樣?”
姑娘走遠了,我無奈的問。
呂云聲斂了方才溫柔寵溺得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為了她好,不該有的妄念,趁早打消才是。”
我一聲嘆息還未出口,嘴里被塞進一只胖胖的餃子:“整只嚼味道才好?!?br>說完又是一笑,我又一陣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