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兒不但拿來茶點還多拿了些水果,在桌上擺好,然后福身退了下去。
一陣風(fēng)吹過,落了片葉子在我身上,我捏起來放在手里把玩。
與呂云聲不熟,這樣單獨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尷尬,我想要起個話頭隨便聊聊,卻想了半天也沒想到有什么可跟他聊的,而呂云聲應(yīng)該也是同樣憋不出話題,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
突然,眼前光影一暗。
呂云聲探身過來,伸手從我頭上拿走了什么。
“這桃花粉嫩,可惜落在美人身上,也失了顏色。”
呂云聲的嗓音如瓷似玉,只憑這一把嗓子也能傾倒萬千少女,何況這聲音還說著這樣動人的情話。
我心里千回百轉(zhuǎn),他是不是在調(diào)戲我?
“這里有酥茶碧心糕、桂糖栗粉餅、相思水晶杏仁酪,還有荔枝、葡萄、龍眼,姑娘想吃些什么?”
我認(rèn)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我剛吃過早飯,不想吃餅。
水果多汁,吃完手上黏黏的,有人在這里,我也不好意思往衣服上蹭,于是搖頭,道:“沒有什么想吃的。”
“......”
呂云聲搜腸刮肚想出來的一小波話題,就這樣馬不停蹄的絕塵而去了。
我想是不是因為我沒有配合他,所以導(dǎo)致場面又冷下來。
如果剛才他問我想吃什么之后,我也同樣問他,那然后呢,他說他也沒什么想吃的,話題就終止于此了。
或者他說他想吃桂糖餅,那然后呢,我說,那你就吃罷,就又沒有然后了。
這樣想來,并不怪我沒有配合,而是怪他的問題答案太過單一,沒有延展性。
這樣一想,我就心安理得,可以泰然杵在這尷尬里了。
本以為會一直冷場下去,沒想到一大()波話題正在趕來。
“姑娘為何不問我當(dāng)日為何受傷,又是為何人所傷?”
我想了半晌,也沒想明白我為何要問他:“這個是公子的私事,我似乎不便......”
呂云聲接截過我的話頭,淡淡道:“我是被一個女子刺傷的,一個我摯愛的姑娘?!?br>
我一時啞然。
他這句話聽起來像一個悲傷故事的開篇,我個人極不喜歡虐心的故事,也十分不感興趣。
可這卻是個血淋淋的事實,這件事太過傷人,足以讓當(dāng)事人一蹶不振,抑郁自閉。
而今他對我講出這句話,想必是字字血淚,我不說點什么顯然說不過去。
于是我深思良久,道:“我想吃個荔枝。”
“......”
呂云聲當(dāng)真剝了一個荔枝放在我手上,我咬著荔枝想,食君之果,擔(dān)君之憂。
作為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覺得有必要給他做個心理疏導(dǎo):“人間之事,情愛最是傷人。
偏偏世人多是趨之若鶩,有的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有的求仁得仁,卻欲壑難填。
凡此種種,皆是以愛為名,做些傷人傷己之事。
千古悠悠,多少可歌可泣的愛情,最終也只落得一聲嗟嘆。
情愛易變,將它扼殺在最美好的時刻,才能使心永葆悸動,所謂瞬間即永恒,大約就是這個道理。
雖然遺憾,但唯有遺憾才能讓人銘刻于心。
我猜那位姑娘也是這樣想的?!?br>
頓了頓,發(fā)覺這好像并沒有安慰到他,于是換了個話風(fēng):“雖然情愛易變,但也有些忠貞不渝之士,公子可曾想過那位姑娘為何要行刺與你?
或許有人挾持了她一家老小逼她就范,或許是你招惹了別的姑娘被她瞧見,心生不滿。
天下女子皆同此心,最是不能容忍心愛之人朝三暮四,像你這種特別容易招蜂引蝶的人,和你在一起的姑娘除非有極強(qiáng)大的內(nèi)心,不然是很容易因妒生恨。
又或許她只是跟你鬧著玩,手下失了分寸。
你應(yīng)該將她找回來,好好問問,凡事得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br>
呂云聲沉吟半晌,道:“誰說我是特別容易招蜂引蝶的人?”
我思考了一下,覺得絕對不能出賣虹兒,于是凜然道:“我猜的。”
“......”
“你找到她了么?”
這個我還真是有點好奇。
“不必找了?!?br>呂云聲語色淡淡,咻呼一陣風(fēng)幾乎吹散:“當(dāng)初她本就是有意接近我,現(xiàn)在落得這般下場也是我的報應(yīng)。
我只當(dāng)她是個可怖的幻象,忘了便罷?!?br>
我深感欣慰的點點頭:“那就當(dāng)是鬧鬼了罷!”
“......姑娘再吃個荔枝罷?!?br>
呂云聲坐了許久,我們東拉西扯,談天說地,直到傍晚他才離開。
臨走時,他問我,在此可會無聊?
我說,不是無聊,那是相當(dāng)無聊。
結(jié)果第二天一早,我房里便多了一張十二弦箏。
“小姐,你能彈琴么?”
虹兒有些驚喜的望著我。
我坐在箏前,抬手撫摸,絲弦微涼,根根張緊。
我目視不清,分不清琴弦錯落,也不知道能否彈奏:“我試試?!?br>
信手撥托,慢慢便連音成調(diào),悠揚琴聲在指尖流瀉,思緒翻騰奔涌,似乎有很多東西涌到心里,只嘆太多太快,辨不得是何人何事。
手指游走弦間行云流水,目不能視卻絲毫不影響我彈琴,如同不影響我吃飯喝水一樣,彈琴之技與我好像是與生俱來一般。
一曲奏罷,輕輕按住還在發(fā)顫的琴弦,心中感慨萬千。
虹兒坐在一旁,靜靜聽我彈琴,良久,鄭重道:“小姐,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琴聲。”
我淡笑:“苞群聲以做主,冠眾樂而為師,莫有尚于箏者矣。
音色絕代,這是把好琴?!?br>
“好琴也需妙手彈?!?br>呂云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溫雅真摯:“沒想到姑娘目不能視竟然也彈得如此絕妙琴曲,真是琴技高絕!”
“呂公子?”
我有些驚訝他這么一大早就出現(xiàn)在此:“你怎么這么閑?”
“......”
聽到虹兒抽氣聲,才發(fā)覺我太心直口快了,這樣不好,不是為客之道:“閑......情雅致,過來聽我彈琴?”
“方寸小院,閉門不出。
想必姑娘這些日子一定悶壞了,在下陪姑娘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可好?”
這些天確實無聊得很。
文略不在沒人與我插科打諢,讀書解悶。
虹兒雖然伶俐,但也不可能指望她與我談古論今。
若能出去走走,就算看不清什么,有人說說話,換換心情也是極好的。
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請:“那就有勞公子了?!?br>
呂云聲剛走到我身邊要扶我出去,虹兒攔阻道:“公子,小姐還要敷藥呢!”
“哦,對了,我自己都忘了!”
心里不免有些遺憾,看來今天是出不去了:“公子先忙正事去罷,改日再勞煩公子陪韭韭轉(zhuǎn)轉(zhuǎn)。”
“無妨,我也沒有什么正事要忙,在此等等便是?!?br>又問虹兒道:“藥要敷多久?”
“一個時辰?!?br>
“一個時辰而已,無礙的,姑娘安心敷藥,我在這里坐坐?!?br>呂云聲極耐心溫和:“虹兒有心,多獎你一個月工錢。
快去為小姐備藥,順便幫我取本書來?!?br>
虹兒歡天喜地的應(yīng)聲去了,不一會兒便將清水、藥石、紗布,一應(yīng)物品準(zhǔn)備齊全。
我一邊敷藥,呂云聲坐在窗下看書。
絲絲縷縷的藥香縈繞鼻息,這許多日子浸在這氣味中,卻也不曾厭惡。
“小姐,你可知道,少爺怕你不耐草藥辛腥之氣,特地命人在這外敷之藥中加了一味上好的乳香,極是名貴呢!
內(nèi)服的藥里也加了甘草蜂蜜,所以才不甚苦口?!?br>虹兒這丫頭真是機(jī)靈通透,竟撿些適時良機(jī)討主人歡心。
不過我也確實驚訝,未曾想過這世間還有這般細(xì)心的男子。
我訝然道:“呂公子......”
呂云聲應(yīng)了一聲,雖然語氣淡然,但還是透著一分喜悅和期待。
“呂公子可懂岐黃醫(yī)理?”
呂云聲疑惑道:“不懂?!?br>
我沉吟片刻,憂心道:“不會影響藥效罷?”
呂云聲沉默半晌,淡淡道:“我問過大夫,他說無礙?!?br>
“哦,那就好?!?br>
“......”
蒙著雙眼,難辨時光流轉(zhuǎn)。
不知過了多久,我靠在床邊哈氣連天。
呂云聲突然柔聲道:“姑娘再為我彈一曲可好?”
我也正閑得發(fā)慌,再有一時半刻準(zhǔn)會睡著。
而且新得好琴一張也是心癢,于是欣然同意。
錚錚泠泠,清靈幽回,我信手撥弦,呂云聲隨口言道:“散清商而流轉(zhuǎn),若將絕而復(fù)續(xù),似幽風(fēng)之遺音,逸遺世而越俗。”
一曲終了,呂云聲的聲音輕逸而渺遠(yuǎn),似對我言,又似自語:“今日陽光很好,和風(fēng)微涼,陽光灑盡滿樹桃花,仿佛蒙了靄光水霧,纖纖如桃仙遺立,邈邈若隔世初蒙。
那一日,也是這般光景,美若幻象。”
呂云聲仿佛陷入回憶,沉默了許久。
“呂公子,”我輕聲喚道。
“是。”
呂云聲回過神來,似乎對方才走神有些抱歉。
“藥還需再敷一些時候,不如公子念書給我聽?”
我問虹兒:“你給你家公子拿了本什么書來?”
“虹兒不識字,只是覺得時間短,怕公子讀不完,就挑了本最薄的拿來?!?br>虹兒答道。
“公子,是什么書,給韭韭念念可好?”
“這個......”呂云聲欲言又止。
“嗯?”
我疑惑道。
呂云聲沉吟良久,微不可聞的嘆口氣,讀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楚衛(wèi),蔣沈韓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