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門上下寵愛我多年,直到師尊帶回來一個小師妹。
師妹機敏可愛,很快取代我成了師門的寵兒。
一次除魔衛(wèi)戰(zhàn),師妹身受重傷,所有人恨我沒有替師妹擋刀。
一向穩(wěn)重的師兄怒極給我劈頭一掌。
師弟長劍抵我咽喉質(zhì)問為什么傷的不是我。
無人在意我筋脈盡斷氣息奄奄。
清冷倨傲的師尊金口一開:
“心有惡念,冥頑不靈。罰你墮入無情道,好好反省罷。”
…………………………
心有惡念,冥頑不靈。
我咽下喉頭涌上的腥甜,反復(fù)咂摸這句話。
自從師妹沈青煙進了師門,我就搬出主殿。
眾人不喜我,我只好有多遠躲多遠。
久別不見,沒想到再見到師尊竟是得來這樣一句話。
我不再辯解,哪怕我聲聲泣血,他也不會信我。
沈青煙是他們的心尖寵,我方梨已是棄如敝履。
心臟絲絲縷縷的疼痛,血液洇透我的衣衫,我調(diào)動氣息,感受不到身體半分靈力。
為了給眾人修補結(jié)界創(chuàng)造時間,我已經(jīng)耗盡力氣,魔氣重創(chuàng)我,我自身難保怎么顧得上沈青煙。
方才師兄劈來的一掌用了十成力氣,我苦笑,沒當(dāng)場斃命也是稀奇。
我看著高坐于殿上的男人,肅立俊美,一對墨眸冰冷無情。
“入無情道前,求師尊答應(yīng)我最后一個請求?!?br>
“請師尊解除與我的道侶情緣?!?br>
我自顧自說完,有時候連我也會忘記,我與師尊也曾是人人艷羨的一對鴛鴦眷侶。
此一時彼一時,我再也不妄圖得到男人的愛了。
師尊皺眉,厭惡不加遮掩:“我與你何曾結(jié)過道侶?!?br>
無形的大手揉碎我的心臟,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紅帳翻涌、兩相執(zhí)手的綿綿情意回馬燈一樣迅速在我眼前閃過。
怪不得師尊厭惡我也不曾提出解除道侶,我一直把這視為男人給我的一點憐惜。
原來只是他忘了。
點點冰涼漫過臉頰,我笑出聲,人痛極了居然是會笑的。
“罷了,我答應(yīng)你?!?br>
“這次懲罰結(jié)束,若你再處處針對青煙,我定要你求死不能!”
話落,男人長身而立,掌心翻落間,我全身上下泛起密密麻麻的劇痛。
同生死,共修行。
我無靈力傍身,同心結(jié)印被強行剝離的瞬間,我像是從九重地獄滾過一遍。
肉體靈魂雙重懼震,我連綿多年的愛意在此刻消散殆盡。
師兄推門進來時,師尊收了最后的手勢,我與師尊情緣了盡。
師尊衣袂纖塵不染,我身下鮮血聚成涓涓溪流。
師兄似是感覺晦氣,躲開我站定:
“師尊,青煙師妹醒了,鬧著要見你。”
男人冷漠的面容浮現(xiàn)出疼惜,匆匆離開。
沒再看我一眼。
解除關(guān)系后,我拖著殘軀回到偏殿,沒想到師兄緊跟著趕來。
方才除魔一戰(zhàn),師兄第一個趕到。
看著昏迷的沈青煙,一向穩(wěn)重的男人怒氣沖天,掌心蓄力沖我襲來。
彼時我靠著殘存的意志勉強站立,不留余力的一掌擊碎我條條肋骨。
鮮血從我口中噴出數(shù)丈遠,我如碎布一樣,倒在妖魔殘肢碎尸上。
師兄紅著眼:“方梨,你為什么不為青煙擋下一刀?!?br>
“青煙身子底弱,你是想害死她嗎!”
無端的指責(zé)聽的我血液上涌。
我咧開嘴不等說話,鮮血先爭相涌出。
灌入大量靈力后,沈青煙蘇醒過來,撲進男人懷中放聲大哭。
“師兄你終于來啦,青煙還以為要死在這里,再也見不到師兄了?!?br>
師兄心疼不已,抱著懷中的女子輕聲安撫:
“煙兒不怕,師兄來啦?!?br>
我陷入恍惚,這般神情也曾是屬于我的。
師兄當(dāng)年還不是我的師兄,只是我的鄰居哥哥。
江照北。
我爹娘雙亡,受江照北一家關(guān)照頗多,江爹娘把我當(dāng)作親女兒疼愛,我與江照北青梅竹馬相依長大。
幼時我好玩鬧,爬樹捉鳥,弄得一身擦傷。
江照北就是這般眼神,我被他惹哭,他就一副手足無措不知怎么辦才好的樣子。
現(xiàn)在這偏愛他給別人了。
我咽下不斷上涌的血水。
師兄將沈青煙小心放置在不染血污的地上。
扯過我的手臂,將我拖拽到沈青煙身邊。
大手按住我的頭頂,猛然施力,我雙腿經(jīng)不住跪在了沈青煙腳邊。
“方梨,你害煙兒受了重傷,現(xiàn)在向煙兒道歉!”
我呵呵一笑:
“我何錯之有?”
沈青煙嚇壞了一般,替我辯解:
“師兄,或許是師姐沒聽見我的求助,方梨師姐一定不是故意的?!?br>
江照北聽后怒火更盛:“方梨善嫉妒、好憎惡,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br>
“煙兒,她處處針對你,現(xiàn)在害你受重傷,你怎么還替她說話。”
男人手上施力,我撐不住,膝蓋碎裂血流如注。
疼痛讓我得到片刻清醒:“打死我也不道歉?!?br>
咬牙說完這些,我感到施力的手一松。
男人推開我上前接住又暈過去的沈青煙。
無暇顧及我。
師兄小心翼翼背起她,踏過尸山血海一步一步走回山門。
我看著他們背影遠去,艱難扶著碎裂的雙膝站起。
多年前,江照北也曾背過我。
少年從干草堆里尋到熟睡的我,將我輕輕背起,帶我走過蜿蜒的溪水,經(jīng)過成片的莊稼地。
月亮明晃晃掛在天上,我趴在少年單薄卻溫暖的背上,安心熟睡。
少年平穩(wěn)的心跳透過衣物傳遞到我的胸口。
我什么都不怕,我知道不久我們就能到家。
“小北哥,長大了你還會背我嗎?”
“會的?!?br>
“那我要小北哥背我一輩子,答不答應(yīng)?”
“答應(yīng)的?!?br>
我含淚咽下翻涌的陣陣苦楚,有時候我真恨自己這記性。
該忘記的,偏偏忘不掉。
江照北仗劍而立,看著我一身血污滿目嫌棄。
他一貫愛干凈,可我現(xiàn)在連捏一個凈身咒的靈力都沒了。
我撐著身子坐定,江照北命令道:
“方梨,我要取你的脊骨?!?br>
原來江照北聽聞修仙者脊骨可愈魔氣重創(chuàng)的內(nèi)傷。
我不敢置信盯著眼前的人,努力分辨他話里的意思。
江照北不滿我的不配合,眉頭一皺:
“今晚師尊就會打開道門,這是你欠煙兒的,煙兒的傷可撐不到你從無情道回來。”
“你修為高過煙兒,你能很快自愈,但煙兒不行?!币娢疫t遲不語,江照北發(fā)怒,“不過是一節(jié)脊骨!你不愿就別怪我硬??!”
我解落衣裳,江照北咬定了的事沒有干不出來的。
主動些,至少能少受一點罪。
我看著眼前眉目冷峻的江照北,在心里默念:
“這不是我的小北哥。”
我的小北哥是見不得我受哪怕一丁點苦的。
我背過身去,露出血肉模糊的脊背。
江照北一愣。
顯然是沒料到我會傷成這幅慘狀。
“靈閣有藥為什么不用,不過皮外傷,不至于這么久未愈?!?br>
看樣江照北忘了,在我第一次被沈青煙誣陷偷靈藥時,師尊就禁止我進入靈閣了。
男人神色復(fù)雜,半晌,又定下心神。
冰涼的刀刃劃開我的脊背。
“煙兒的內(nèi)傷刻不容緩,你不過多些時日療傷罷了。”
刺痛下我冷汗淋漓,身體控制不住得打顫。
我死死咬住手背,將險些喊出聲的痛吟咽回肚里。
我想,我早該修無情道。
無愛無恨再經(jīng)歷這些就不會這么痛了。
取出的骨頭被江照北捧在手里,我喊住欲轉(zhuǎn)身離開的人。
艱難地從懷中取出一個褪色了的紅布條。
上面字跡已經(jīng)模糊看不清。
以前我體質(zhì)差,練功練過頭時常生一場大病。
是江照北翻山越嶺,去到香火最盛的寺廟。
為我求得一枚平安符。
江照北不明所以,我知道他沒有認出來。
我施力將平安符震碎,布條瞬間散為焚灰無跡可尋。
強行調(diào)動靈力讓我嘔出一口鮮血。
等我再抬眼,門前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我抹去唇角的血跡:“江照北,我們從此兩不相欠,我與你恩斷義絕。”
月亮攀上枝頭。
后山隱隱有莫名的氣流涌動。
我知道,是道門開了。
我稍作整理不至于看起來那么狼狽。
不等我起身,我的殿門被來人震得粉碎。
小師弟魏遲面色不虞:
“還不趕緊滾去后山,難道你要違抗師尊旨意!”
我無言跟在魏遲身后,筋脈盡損帶來的傷痛讓我行動緩慢。
引得男人不滿,他捏了一個決,再睜眼,我已然只身站立斷崖邊緣。
身后是萬丈深淵,道門大開,宛如隱藏在黑暗中的巨獸張開大口。
魏遲利劍出鞘,直抵我的咽喉。
男人眼中翻涌的恨意讓我不得其解。
“方梨,你怎會有如此惡毒的心,師尊跟師兄留你一命,要我說,你就應(yīng)該去死?!?br>
“你三番五次想害小師妹性命,這樣惡毒之人,師門留不得。”
長劍施力,我的喉頭一涼,血液低落到我的手背上。
陰風(fēng)陣陣,吹得衣袂獵獵作響。
我看著魏遲恨不得撕碎我的模樣,禁不住苦笑。
我實在想不通。
若不是我五年前將魏遲帶回山門,男人恐怕早已凍斃于風(fēng)雪。
當(dāng)時大雪封山,魏遲身負重傷被白雪覆蓋奄奄一息。
是我將人帶回山門,又懇求師尊收留他。
魏遲在山門做了一年雜役,是我夜半秉燭為他送去餐食。
給他密密麻麻的傷口上藥。
我傾心教他功法,不厭其煩帶他一遍遍歷練。
魏遲打出第一個劍花震碎巨石后,撲進我的懷中。
淚水沾睫,男人喃喃道:
“梨兒,你是我的小師父,我魏遲唯一的小師父?!?br>
為了慶賀他功法精進,我尋到上好的材料,親手為他鑄造了一柄寶劍。
生辰當(dāng)日遞到他手上時,魏遲喜不自勝,從此視若珍寶。
如今這把劍,正直直抵著我,在前進一寸就能取我性命。
我放聲大笑,血水混著淚水一同落下,狀如瘋魔。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深淵一躍而下。
但我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我從袖口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這是魏遲當(dāng)年對我的回贈。
如今,我不要了。
不等我將匕首遞出去,劍光閃爍。
魏遲的長劍沒入我的胸口。
我的胸前綻開一朵血紅的花。
魏遲大怒:“方梨,你膽敢反抗!”
我吃痛,匕首從手心滑落摔得粉碎。
我緊閉雙眼,再無流連,轉(zhuǎn)身毫不猶豫跳下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