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中有輕視,但更多的是勝券在握的得意:“你不該說那種話的,我會(huì)生氣?!?br>
我的目光惶然,幾乎要認(rèn)不出眼前的人。
或許是我的惶惶不安取悅了他,顧冕之看向我的眼里多了幾分憐憫:“我知道你想叫我回來陪你,可是你害得棲月病倒,我必須要先照顧好她?!?br>
“何況,我也并沒有忘記你?!?br>
說罷,他施舍般拋給我一條嶄新的白玉紗:“那天弄臟你的白玉紗我也賠給你了,你也該知足了?!?br>
我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記,登時(shí)疼痛難忍。
白玉紗被我狠狠地丟回他身上。
“是嗎?
那你去照顧她,永遠(yuǎn)別再回來!”
顧冕之的臉色瞬間陰沉如水:“俞小漁!
你還在鬧什么?
我若不回來,你能去哪兒?
你的魚尾都已經(jīng)沒了,你以為你還能回你的海里去嗎?”
“你回不去了!
你只有我了!
所以我勸你適可而止!”
顧冕之氣得摔門而去。
月華如練。
我愣怔地看著自己用魚尾換來的蒼白雙腿,心中泛著無盡的苦澀。
當(dāng)年顧家被平反,顧冕之紅著眼問我能不能陪他一起回京城。
我不顧皎月婆婆的反對,毅然將魚尾化作人腿。
魚尾化腿不可逆,這意味著我再也無法回到大海。
顧冕之得知此事,將我緊緊抱在懷里,熱淚盈眶:“小漁,你放心,此生我絕不負(fù)你!”
原來我的孤注一擲換來的不是同等的愛意,而是棄若敝履。
我光著腳一路走到護(hù)城河邊。
皎月婆婆曾經(jīng)告訴過我,所有的河水都將匯入大海。
我從懷里取出一把尖刀,重重地在手腕上劃下一道、兩道、三道……直到小臂上已經(jīng)無處落刀,我依舊不敢停手。
我怕流的血不夠多,沒辦法飄回南海。
于是,我緩緩躺在河堤上,將整只手浸泡在河水中。
身上的血以極快的速度剝離我的身體,死亡的暈厥感漸漸將我籠罩。
終于,在靈肉分離的前一刻,我聽見了皎月婆婆的聲音:“小漁,你后悔了是嗎?”
我拼了命似的向聲源方向伸出手,就像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不顧一切地想要翻盤:“是的,我想要回我的魚尾!
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jià)!”
……我的血終究流得太多了,要不是李嬸這幾日來得勤,發(fā)現(xiàn)我徹夜未歸急急出來尋,恐怕此時(shí)我已經(jīng)被河水沖走。
李嬸坐在床邊止不住地抹眼淚:“造孽喲,你這是不要命了呀!”
我扯過棉被企圖將手臂上的傷口遮?。骸昂脣饗?,我答應(yīng)給你女兒繡的那幅鴛鴦雙棲還沒完成,怎么會(huì)食言呢?”
李嬸向來喜歡我的刺繡手藝,早年間便與我定了一幅鴛鴦雙棲,說是要留著以后給女兒當(dāng)嫁妝。
一開始我忙著掙錢供顧冕之讀書,后面眼睛又壞了,一幅繡帕拖了好多年。
如今她的女兒也快到適婚年紀(jì),想必不久就會(huì)出嫁,而我的時(shí)間也有限,這幅鴛鴦雙棲再不能拖了。
李嬸破涕為笑:“哪有叫狀元夫人給我一個(gè)村婦做刺繡的道理?
只要我女兒出嫁那日,你們能賞臉喝杯酒,我們就高興得不得了啦!”
“我成不了狀元夫人了?!?br>
我垂下眸子,卻不像先前那樣難過:“但那幅鴛鴦雙棲我一定會(huì)繡好,親手交給你。”
李嬸的表情有些難過。
這些天,顧冕之的所作所為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再不能像先前那樣勸慰我,只是摸摸我的臉:“不急,不急的?!?br>
從那天開始,我只要一有空就會(huì)去繡那幅鴛鴦雙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