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出事那日,清早,父親從早朝回來,便與娘親說,他這朝官恐怕做不下去了,他已上了奏折,不日卸任他侍郎的文書就會下到柳府來,若到那時,柳家一應(yīng)人等怕是會跟著他遭難。
娘親聽得頗為凄然,抱著父親泣聲哭過一回。
父親亦覺凄凄。
哭過之后,父親道:“今夜你便帶他們離開,我已備好車馬,一路上也都安排好接洽之人,過些時日,諸事已了,我便來與你們匯合。”
娘親知事情嚴重性,欣然應(yīng)允。
父親又道:“此事萬不可張揚,你只管與家里人說,是柳家三爺相邀,旁的切莫多說!”
娘親道:“夫君說的,我記住了!”
之后娘親便將柳家眾人聚在一起,說:“柳家祖籍三爺年事已高,而今唯有一念,想要見見我等后輩,我已與老爺商議妥當,今夜我等便一同回鄉(xiāng),略盡孝道!”
娘親是柳家主母,她安排好的事,自然沒有人反對,此事就此敲定,眾人又商議了些細節(jié),便各自回屋收拾細軟。
柳唯心聽過娘親與父親的對話,知道所謂回鄉(xiāng)不過是個借口,便頗有些悶悶不樂。
娘親問她:“心兒怎么了?
不愿回老家么?”
柳唯心道:“娘親,爹可是出什么事了?”
娘親詫異于她心思這般玲瓏,問道:“心兒緣何會有此一問?”
柳唯心道:“不瞞娘親,今晨我聽到父親與你說的話了!”
娘親怔住,凄然將她擁入懷中,道:“心兒還小,娘親原本不應(yīng)與你說這些,但今時你既已聽到,想是天意難違。
你父親在朝堂素來謹小慎微,可權(quán)勢爭端之下難潔自身,而今他深陷其中已然引火燒身,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保全自身,讓他不必分心!”
柳唯心似懂非懂,愕然點頭。
娘親又道:“你爹曾與我交代,若是他真有不測,定要護住一物,此物在命便在,此物失,你我便也不必活……”柳唯心大驚,問道:“爹所言這一物,是何物?”
娘親只道:“往后,心兒便知道了!”
柳唯心心中惶惶,亦知此物事關(guān)重大,便也未再問。
此時未及晌午,柳唯心不知暗處巨大風暴已在醞釀,只想到此番離京再難有歸期,念及少時相識的孟淵,總覺得割舍不下,思慮再三,仍應(yīng)了孟淵派人傳來的邀約,午膳過后,便借口疲乏想休息,實則從后門出柳府,去了平日里常與孟淵相見的湖邊。
已是深冬待雪時,天色昏昏沉沉,湖水冰冰涼涼。
孟淵候在湖畔,聞得柳唯心喊,會心一笑:“你來了!”
柳唯心并列站至他身邊,愁眉緊鎖。
孟淵問:“甚少見你有這般愁容,可是出了何事?”
柳唯心道:“朝堂之事,你知多少?”
孟淵笑容微滯,神情黯然:“父親從不與我說起朝中事,偶爾要找人商議,也是尋的大哥和四弟?!?br>
孟淵在孟家向來不受寵,小時還能得幾句好話,如今已似被孟尚書忘記,根本沒什么知事的機會。
柳唯心無意戳他的痛處,歉道:“對不起,我一時心急,竟又提起此事,惹你傷懷了!”
孟淵搖頭:“我卻也沒有傷懷,父親不喜我不善武功,總有一日,我亦會讓他在別的方面對我刮目相看!”
柳唯心方才好過一些,又想到柳家之事,免不得再陷傷感之中。
孟淵問:“你這般神情,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柳唯心道:“你前些時日說的,待我及笄之年,你定功成名就,屆時便要去柳家提親,可還作數(shù)?”
孟淵道:“自然作數(shù)!
你我相識多年,我何時欺瞞于你?”
柳唯心想了又想,娘親曾特意交代她柳家將要離京之事萬不可與他人說起,否則會招致禍端,但她以為,孟淵已算不得他人,而今她要遠走他鄉(xiāng),總該與他訣別立誓才是。
“唯心……你到底遇著何事了?”
孟淵見她半晌不言,愁容盡顯。
柳唯心道:“有一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孟淵道:“你我之間,還有何事是不能說的么?”
柳唯心左右思量,終決定將早晨聽父親所言,及娘親安排舉家離京之事悉數(shù)與孟淵說出,末了,她道:“我這一去,恐多年不得回京,也不知日后會是何等景象,倘若父親當真卸官歸田,你我這門楣便不再登對,你也不必等我,到適婚之年,擇一賢妻……便可!”
孟淵聽得大驚,不知朝堂之事竟險惡至此,等柳唯心說完,他道:“你這是什么話?
原先你與我門楣雖登對,但你是柳侍郎家嫡系千金,我乃尚書家不受寵的庶族子嗣,你都愿委身下嫁于我,我又怎能棄你而娶他人?”
柳唯心說這些原本也是萬般不情愿,得到孟淵如此回復,她自喜上心頭:“如此說,無論日后我何等苦寒,你都愿待我如初,是么?”
孟淵點頭:“無論日后你我身在何處、身份幾何,只要你愿嫁,我便一定娶!”
柳唯心大喜,心中忐忑終于消弭,念及今日乃離京前與孟淵最后一次見面,不免又愁腸滿腹。
孟淵亦不忍與之分別,兩人情意綿綿互訴衷腸,至天色暗沉方知時不我與,總在彈指一揮。
柳唯心戀戀不肯離,孟淵道:“我雖不舍,但離京之事非同小可,切莫錯過了時辰!”
柳唯心亦知孰輕孰重,深深看他一眼,方轉(zhuǎn)身回到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