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客?”山神一個激靈,身子一顫之下,眼睛一開一闔之間,驀然眼前景物完全變幻。
睜眼處,金漆彩畫的鏤空繡棚,蘇繡精工的幔帳。
屋子里面極盡奢華,鼻端陣陣幽香傳來。
身子稍稍一動,略一偏頭,卻見身上蓋著柔若無物的錦緞被褥。
“這……這是什么地方?”
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自己這是到了哪里。
“我說素雅,這都什么時辰了,別怪媽媽心狠,你現(xiàn)在當紅,不趁著這個時候接客,難道你還想等老了沒人要的時候么?”
剛剛嚷嚷的聲音,此刻卻轉為了柔和,輕輕坐到了床沿上。
山神更是大奇,難道這是跟自己說話?
可自己怎么會來到這個地方,這里到底是個什么所在。
“這,這是哪里?”
山神翻了個身,這時候完全能夠看到,坐在床沿上的那個徐娘半老的婦人。
這婦人年紀在四十左右,臉上脂粉足有半寸厚,身上穿了一件大紅的衣裙,眼角眉梢卻是帶著無限的風情。
“哎呦,這怎么睡了一覺,連自己家都不認識了?”
婦人聽山神這般問,右手甩動了下,手里薄如蟬翼的手帕迎風一抖,在山神眼前晃了一圈。
而此時此刻的山神,卻是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甫一開口說話,竟發(fā)覺自己聲音變成了女聲。
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令他瞪大了雙眸,怔愣良久。
“我……我到底是誰?”
怔愣之后,他終于開口又問了一句,只是這句話問的極為突兀。
“素雅,你是不是有病了?”
婦人聽了這話,不由慌了神兒,忙用手來摸山神額頭。
卻不料,還不等他的手掌碰到山神額頭,對方卻是已經(jīng)一個翻身,在床榻之上坐起,一把將她推到一旁,迅速下了床,直撲一旁的銅鏡。
窗前梳妝臺上,一片一尺見方的銅鏡立于桌上,山神沖了過來,一把扶住銅鏡,向里面仔細觀望。
那里面的人兒,樣子極是美麗,風雅中帶著幾分的嫵媚,清麗中帶著幾分嬌柔。
一張容顏美到了極點,身段更是窈窕動人。
當真是天生的一副媚骨,長就的一派傾城傾國之姿。
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山神的心一下子涼了。
他分明記得,自己是山神,那可是上天封的神位。
但,自己卻又怎么會成了女子?
心中一陣迷惘,不過瞬息間他又想到了王動。
正自心中迷惘,剛剛想到王動,憶起這應該是王動的神識海中,這里應該是虛幻之境,卻不料身后有人一把拉住了他頭發(fā)。
“死蹄子,好言好語的你不聽,難道要討打么?”
原來正是剛才的婦人,此刻他竟又轉換回了自己的兇惡樣子。
山神被抓的很疼,手掌一翻便要施展神通。
卻不料手掌揮出,竟絲毫神通都難以施展,此時此刻的他,竟當真成了凡人一個。
“還敢跟我動手?看來幾天不打,你就要上房揭瓦了?!?br>
婦人怒極,見山神又要反抗,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幾分。
“啊……”
山神痛呼一聲,眼淚差不點流淌下來。
沒了神通,這抗擊打能力,竟也這般大不如前。
“趕緊給我接客去,不然小心我扒了你的皮?!?br>
婦人又吼了一聲,然后甩手給了山神一個耳光。
這巴掌一打,立刻令得山神清醒了很多。
原來,此處是一所妓院,不想自己落入王動神識海當中,竟成了一名紅館人。
心底大覺悲苦,但想想,既然是神識海中的幻象,那么自己道行不低,憑著高深的修為,定可以沖出幻象之局,有何可怕。
心中有了計較,山神忙連連答應,梳洗之后,便出去接客了。
見山神不再執(zhí)拗,老鴇子自然也就笑逐顏開,又轉回了原來的和顏悅色。
有人曾說:世界上最虛偽的地方,莫過于妓院與官場兩處。
這等話語未必全對,但此刻的山神卻是體會到了個中滋味。
紅館人,這本是一種很低賤的職業(yè),而他置身其中,不斷與達官顯貴,皇親貴胄接觸,久而久之,他本便虛偽的本性變愈發(fā)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勾欄瓦舍之間,魚龍混雜,更兼山神修道本心不算堅定,竟于此處漸漸迷失,渾然把修道之事拋于腦后。
忽忽數(shù)年,山神于勾欄中度過了七八個春秋之后,她已成了京城之地,最紅的姑娘,甚至皇帝也曾親臨臨幸。
終于,皇帝下旨,接他入宮。
卻不料,正宮皇后大怒,在皇太后那里告了一狀,山神被貶出皇宮。
事態(tài)種種,山神此刻心中雖仍有修道之心,但于勾心斗角之處,修道之念日漸消弭。
紅塵萬丈,亂人耳目,于金錢、權利之中,山神逐漸迷失。
這一世終老之時,山神雖得了個善終,但其心中修道之念卻是愈發(fā)的單薄了許多。
輪回轉世,山神依舊身處勾欄瓦舍之間,依舊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
而這一世他終于入得皇宮,陪王伴駕。
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這等風光,更令的山神迷醉其間。
王動身處山神神域之內,修道不輟。
而山神則迷失于王動的神識海之中,兩人同樣在滾滾紅塵中苦苦掙扎。
山神于王動神識海內,輪回了三十余次,已經(jīng)幾乎忘卻自己曾為山神,乃是大神通者。
這一世他輪回做了女皇,因權柄在握,野心膨脹,提兵蕩平四夷,最后竟大言不慚,焚香祭天時卻大言不慚,欲要征服上天,為上天之主。
豈料當天夜里,在夢中見到天帝。
“孤王乃天上之皇,你下界君王不過是人間之主,膽敢不敬天道,即便你位列仙班,那又如何,一樣要遵循天道而行……”
此后,山神夢中而亡,再次輪回。
而這一次,他卻是成了修道者,只是他依舊沒有想起自己曾為山神之事。
滾滾紅塵,大浪淘沙,若守不得本心,修道又怎會有成?
王動此刻已在山神神域之內,得成大道,只是此時此刻的他,卻有著極大的煩惱。
得到以來,歷時三四百年,修為日進,道心也頗為穩(wěn)固,只是他卻是發(fā)現(xiàn),即便如何修煉,可以長生,卻難逃天道輪回。
正如之前,生生轉世,投入紅塵亂世當中,自己可以制人,卻也受制于人。
如今即便得修神道,但卻依舊受控于天道之下。
心中有了羈絆,修煉再無心思,不由邁步從自己的修煉之地出來。
踏足空中,遙望蒼茫大地。
滾滾紅塵之中,他游走于世間各地,竟不知不覺回到了前世為魚之處。
隱者早已離去,此刻大河滔滔,奔流不息,他就這般坐在河邊。
眼望河水,一坐便是十載春秋。
十年之后,他開始了垂釣,就如當年的隱者一般。
垂釣十載,忽一日,一條錦鯉咬鉤,被他釣了上來。
“求師傅收留,我愿追隨您得修神道?!?br>
錦鯉忽然開口,說出來的話,竟與他當日所說同出一轍。
聽了這話,王動眼皮一跳,心中忽有所感,將那魚放入一處大缸,并且傳以神通。
又是十載,那魚竟得脫魚身,化身為人。
看到錦鯉化身為人,王動更有所感給了錦鯉修煉法訣,令其自行修煉,而自己則是拿起魚竿,再次坐于大河邊,直鉤垂釣起來。
這一坐便是三十余載,這一日亦是歲末寒冬之季。
大雪紛紛落下,如片片梨花,洋洋灑灑。
王動依舊坐于河邊,心中一片空明自在。
“第一世我乃村中之民,清苦生活,卻樂得逍遙自在,第二世我有錢有勢,官居高位,更娶得皇家公主,位極人臣,后來再轉世更是愈發(fā)強橫,后來轉世為畜,這生生世世,于六道輪回中至今輾轉近千年,一直都可制人,但卻也受制于人。”
王動沉吟的看著手中釣桿,沉默半晌,心中再次默默想道:“就如我手中的釣桿,桿子受制于我,魚兒咬鉤則受制于魚竿,而我則是受制于天道,那么修煉又有何用?如今所修之神道,不過是奴役之道,若不能劈開所修神通,踏破天道羈絆,難以真正逍遙于天道之外?!?br>
想到這里,王動仰頭遙望蒼茫蒼穹。
天穹之下,白茫茫一片,不見絲毫其他顏色。
“要修,便修煉逍遙大道,踏破蒼穹,脫離這周而復始的奴隸之道,脫天道羈絆之苦與恐懼,這才是修道的真諦?!?br>
想通了這一節(jié),王動的雙眸之內,驀然間精光大盛,如劃過天空彗星般,閃出了智慧的光芒。而他的修為,也于此刻,竟有了更大的精進。
一時間,他身上的氣息,驀然膨脹,一股從來不曾有過的力量,彌散全身。
下一瞬,王動眼前一花,四周景象瞬息消失。
“這……這是怎么回事?”
眼前景物消失,山神神域完全消失不見。
王動眼前,出現(xiàn)的則是一片星光璀璨的星空。
星空之下,更有一片浩瀚的滾滾海洋。
“神識海?這是我體內的神識?”
王動盯著下面的一片海洋,他的神情迷惘了起來,而后一股昏眩感傳來。
雙眼一開一闔間,他便恢復了過來,只是他之前進入山神神域前的種種記憶,恢復到了腦中。
滾滾紅塵,千年輪回,如同白駒過隙,在王動腦中閃過。
此時此刻,王動才明白,原來那不過是如夢幻泡影、更如黃粱一夢般,只是幻象而已。
雖是這么說,但王動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確是悟了,在千年的經(jīng)歷中,他悟出了修道之真諦,若非如此恐怕也難以在山神神域中醒來。
心中了然,此刻他雙眼向著自己神識海當中望去,卻見自己神識海之內,一個身影游蕩在那里,看樣子已經(jīng)迷失多時。
“哦?他竟然迷失在了我的神識海當中,我倒要看看,山神作為有了神位的神道,他又有什么感悟,更或許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