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那日,嫡姐使計和我換了花轎。
我去給人當(dāng)了后娘,她爬了我溫文儒雅狀元夫婿的床。
再見面,嫡姐身懷六甲,而我與繼子吵得不可開交。
看著得逞偷笑的嫡姐,我也笑了。
你所以為的禍水東引,怎知沒有人在背后順?biāo)浦郏?br>
“滾出去!我不要你做我娘!”
剛下轎,一枚臭雞蛋狠狠往我臉上砸來。
我怔愣一秒,在感覺到黏液正順著紅蓋頭往下滴落時,立刻要將蓋頭摘下來。
丫鬟春琴卻按住我:
“小姐,這不合規(guī)矩,這蓋頭只能您的夫君來摘?!?br>
我靜默片刻,忽然一把將她推開,摘下?lián)踝∫暰€的紅蓋頭。
指著地上那張被腐臭黏液打濕的紅布,我嗤笑道:
“你是要我一晚上頂著這玩意兒在洞房等著?還是說……有什么不能讓我摘蓋頭看見的東西嗎?”
“奴、奴婢不敢……”春琴撲通一聲跪下。
而方才砸我雞蛋的男孩,也湊過來對著我的臉看了又看。
疑惑道:“你不是喬珍珠?”
我看了眼他,又去看府邸上的牌匾——將軍府。
“我是喬珍珠妹妹,喬明珠,請問這里是將軍府嗎?”
男孩卻不回答我,臉上逐漸露出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
“哈哈!一群蠢貨!新娘抬錯咯!成不了親咯!”
“我去告訴我爹!把你們這群蠢貨都趕出去!”
春琴盯著男孩跑走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氣惱,她正欲再度站起,我將她的肩重重按了下去。
這番動作讓她嚇得一抖。
“春琴,沒記錯的話,將軍府是姐姐該來的去處,而我的花轎是要抬去狀元府的?!?br>
“小姐,奴婢不識字,奴婢也不知道……”
我冷笑一聲,又看向送親隊伍的一行人,他們也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發(fā)起抖來。
“晚點我再問個究竟,你們趕緊分頭去通知我爹和陸家!”
眾人紛紛應(yīng)是,動作卻一個賽一個地磨蹭著。
我心中漸漸有了數(shù)。
片刻后,一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既然抬錯了,那還不趕緊把她送回……”滿是不耐的聲音忽然停住了。
我偏頭,和這府上的主人——裴旭裴大將軍四目相對,他看我的目光有些怔忪,眼底閃過一抹驚艷的色彩。
我也細(xì)細(xì)打量他,裴旭年長我十幾歲,今日分明是他的大婚,卻不知從才哪里回來,還穿著帶血的甲胄,滿身都是煞氣。
說實話,若能選,我也真不愿與這樣的人相處。
“爹爹!快點呀!把她趕走趕走!”
方才那個小男孩沖上來搖晃裴旭的腿,想來他應(yīng)該就是裴旭的獨子,裴天。
裴旭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我對他微微一笑。
他上前幾步,目光灼灼注視著我:
“你是喬家四女,喬明珠?”
我正欲行禮回答,忽然一個下人急急跑過來。
“將軍!狀元府那邊派人來了!”
裴旭聞言,垂下眸,斂住了方才眼里那些情愫。
“既然他們派人來了,趁吉時還沒過,趕緊把花轎換回來吧?!?br>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花轎,恐怕是換不回來了。
狀元府并沒有比將軍府近多少,按理說,嫡姐應(yīng)當(dāng)是與我前后腳下花轎的。
而狀元府那邊能這么快派人來,只能說明……他們是早有準(zhǔn)備。
果然,下人忐忑道:
“將軍,他們派來的人說,新郎新娘已經(jīng)入洞房了……事已至此,不如將錯就錯吧,說不定還是兩段上錯花轎嫁對郎的好姻緣……”
“荒唐!”裴旭劍眉皺起,“祖輩定的親事,怎能這般兒戲?陸敬言寫得一手好文章,腦子卻這般不清醒嗎?!”
他轉(zhuǎn)頭看我,語氣里有幾分遲疑。
“明珠小姐,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抹了抹眼角的淚,做出一副六神無主的柔弱姿態(tài)。
“明珠一介女兒身,全聽家中安排……方才已讓送親隊伍回去通知爹娘了,想來他們這時也該到了……”
話音剛落,裴天嘲諷出聲:“真是晦氣!你們喬家來來去去耽誤我們府上這么多時間!我肚子都扁了!”
我從懷中掏出一個帕子包著的喜餅,輕輕展開帕子遞到裴天面前,語氣柔和:
“這是祖母擔(dān)心我在洞房等候時餓著,特意給我備的,小世子若是不嫌棄,先拿著墊墊肚子吧?!?br>
裴天驚訝地睜大了眼,裴旭眼中也流露出幾分欣賞。
只是下一瞬間,裴天表情又恢復(fù)傲慢,猛地?fù)]手將我手中喜餅摔落在地。
“誰要吃這么臟的!滾!”他罵完就跑。
“天兒!”裴旭顯然也惱了,正要追去斥責(zé),又一名下人跑來。
“將軍!喬家那邊也回消息了!”
“怎么說?”
“那邊也是,希望咱們府上將錯就錯的意思……還、還說……”
下人猶豫地看我一眼,“還說若不是出了錯,將軍府這種好親事也輪不到一個庶女……”
裴旭一怔,“我這哪里算得上什么好親事?京中但凡心疼女兒的人家,恐怕都不愿將女兒許給我。”
他看我的眼神里閃過憐惜,“明珠小姐,你若有什么想法,直言相告便可,我裴旭絕不相迫?!?br>
我故作頭暈,腳步一滑,即將摔下去的時候被裴旭伸手?jǐn)埲霊阎小?br>
彼此體溫相貼,我抬頭,楚楚可憐看著他:
“將軍神勇,妾身自知身份配不上您,只是今天出了這等意外,若是被遣回家中,也會被整個京城當(dāng)作笑柄,再也尋不到什么好姻緣……
“您、您要是不嫌棄妾身,妾身愿意跟了您……”我半閉雙眼,臉頰泛紅。
裴旭喉頭動了動,忽地侵略性極強(qiáng)地將我抱起,疾步往廂房里走去。
有丫鬟小心試探道:
“將軍……那明珠小姐也是作正妻迎入府中嗎?”
裴旭沉聲道:“從今往后,喬明珠就是我將軍府當(dāng)家主母!”
說罷,他一腳踢上房門。
門扇重重闔上的剎那,我瞥見春琴嘴角一絲狡黠的笑意。
荒唐一夜后,裴旭要早起去校場視察,朦朧中,我聽見他輕聲吩咐:
“別吵著她,讓她睡足了再起?!?br>
我心中泛起一絲微妙,聽見他出府后,也即刻起了身。
梳洗伺候的是將軍府上的丫鬟小翠,她手腳麻利,就是嘴上總不得空。
“夫人,您府上跟來的那幾個丫鬟也太懶了!那個叫春琴的,好像還是您貼身大丫鬟,您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一點都不上心,還在睡覺呢!”
我淺淺一笑,沒有多說什么,小翠反而更為我不平了。
裴旭父母早逝,我無公婆需要伺候,他每天也早出晚歸地忙碌著,府中大小事都全權(quán)交予我打點。
不出月余,我便將將軍府的掌家權(quán)全攏于手,除了裴天依舊頑劣,將軍府上下已悉數(shù)聽從我的安排。
裴旭見我打理得這么妥當(dāng),還驚訝過一番。
我心中暗自一笑。
將軍府畢竟人少,就算幾個漂亮丫鬟有些小心思,放在喬家后院里都不夠看的。
更遑論我上一世……
經(jīng)歷過更殘酷百倍數(shù)倍的人心爭斗。
我是在一場噩夢中醒來的。
嫡姐與裴旭自小便有婚約,然而裴旭少年時隨父遠(yuǎn)征,十?dāng)?shù)年后歸京受封,竟多了個孩子。
京中流傳,那孩子是裴旭和軍妓搞出來的,嫡姐自是惡心至極,不甘做軍妓子的后娘,奈何裴旭如今官職已高過喬家,縱是爹和嫡母疼愛,他們也不敢前去悔婚。
所以他們才生了一出換花轎的算計,嫡姐早早就與狀元郎陸敬言勾搭上,他家清貧,比起我,自然巴不得能娶到喬家嫡女。
在我的噩夢中,前世,我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花轎異常,大吵大鬧硬是換了回去。
所以我不懂陸敬言對我忽然的憤懣厭惡究竟從何而來。
只知道他從第二日開始,便不停抬妾室姨娘進(jìn)門,我被迫陷入無休止的宅斗中,從一名天真少女變成了深宅怨婦。
直到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以為終于苦盡甘來,有了下半輩子的依靠。
在我跑去陸敬言的林中別院想給他一個驚喜時,竟發(fā)現(xiàn),他和嫡姐正神情恍惚地?fù)碓谝惶帯?br>
我驚慌欲逃,不小心將樹枝踩出聲,他二人猛地回神,注意到我。
嫡姐害怕地嚷嚷:“敬言,決不能讓裴將軍知道我們的事!”
于是陸敬言一劍從我腹中刺過。
一尸,兩命。
噩夢中醒來后,我頭一件事便是要與陸家退親。
而爹和嫡母死活不同意,說我不知好歹,甚至府中和我最親近的祖母都來勸我。
我曾自我安慰過,萬一一切都只是夢呢,我所顧慮的不會發(fā)生呢?
然而一樁樁前世往事開始重現(xiàn)……
嫡姐堅持要和我同一天出嫁,常常拉著我的貼身丫鬟春琴竊竊私語,陸敬言來喬府時和嫡姐眉來眼去……
我終于確信,那不是噩夢,就是我可怕的前世!
既然逃脫不了嫁人的宿命,這一次,我干脆選擇將計就計!順了他們的意!
前世,嫡姐嫁給裴旭過得并不幸福,與裴天更是日夜吵罵不斷,但我也想試試,哪怕再不幸福,能淪落到一尸兩命的下場嗎?
而嫡姐和陸敬言,這對兩情相好的鴛鴦,在無人妨礙的這一世,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正想著這些事,外頭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是裴天又在上樹捉鳥了。
我無奈走出去,對著樹上喊:“小天,今日課業(yè)做完了嗎?”
裴天不耐煩嚷嚷:“不用你管!”
“是,不用我管,但晚會兒你爹回來抽查功課,到時候被打板子的可不是我。”
“你煩不煩??!我就是不喜歡讀書!哈哈,你功課肯定也不好!不然你爹怎么這么討厭你?”
小翠嚇了一跳,出聲勸阻:“少爺!不得對夫人胡言!”
“就胡言怎么了!在這府里我爹最大,我第二!她算老幾!”
小翠忐忑看我:“夫人,童言無忌,您莫放在心上……”
“無妨。”我淡淡笑了笑,“他說得也沒錯?!?br>
也不知裴天只是胡言亂語羞辱我,還是從那天換花轎風(fēng)波里喬家的態(tài)度察覺出了什么。
我爹,的確討厭我,所有庶女中,我是他最瞧不起的一個。
當(dāng)年我娘只是祖母的伺候丫鬟,被他在醉酒后強(qiáng)迫了身子,待生下我后,我爹不僅不認(rèn),還懷疑我是娘和野男人的種。
我娘絕望之下投井了結(jié)了此生,祖母這才氣憤出面,將我抱回膝下親自養(yǎng)著。
所以當(dāng)?shù)战悴辉敢饧奕雽④姼o人當(dāng)后娘時,我爹自然是第一個算計到了我頭上。
全然不顧我尚未到最適宜許婚的年齡,全然不顧裴旭大我十?dāng)?shù)歲之多。
“她算老幾?我倒問問你算老幾,將軍府老二?”
身后忽然傳來裴旭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醒。
“爹……”裴天悻悻從樹上下來。
幾句教訓(xùn)之后,這小子就噘著嘴回房做功課了。
我正要伸手接過裴旭脫下的大氅,他卻猛地將我抱起,大步流星往臥房走去。
身后傳來丫鬟們的笑聲。
我在驚慌一剎后,立馬摟住他的脖子,作出柔順迎合的姿態(tài)。
裴旭素日忙碌于軍務(wù)中,年過而立,又有孩子,我之前從未想過他是這般精力旺盛的人。
不過,也好,必須抓住他還沒對我厭倦的時機(jī)。
情濃時,我依偎在裴旭耳邊,軟著嗓音道:
“將軍,按照規(guī)矩,女兒出嫁后,都要攜夫君回門歸寧的,不知您這些時日可有空暇?”
裴旭沉默著,靜靜看著我。
像他如今這種地位,懶得去喬家應(yīng)付這些虛禮也是正常,前世,裴旭就沒有陪嫡姐回門。
我臉上依舊陪著笑,心中卻活動著別的應(yīng)對之策。
額間忽然一熱。
裴旭落下一吻后退開,“嗯,是我疏忽了,今日便不折騰了,明天一早,讓府上備好禮,我同天兒都陪你一道過去?!?br>
我連連應(yīng)謝。
待裴旭睡下后,我伸手摸了摸額頭,心跳忽然遲來地變快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