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死后,大伯騙著不認字的我簽下賣妹妹的契書。
意識到自己被騙的時候,我從買我的陳家逃了出來,租了一輛牛車,來到臨州城尋人。
卻沒想到,人沒尋到,自己身上沒了銀子,莫名其妙被買進襄陽府做了奴婢。
他們安排我伺候的世子姨娘,是在本該在十年前就死去的大姐。
親人重聚是好事。
可大姐說,她恨我們。
1
“你被里長騙了?!?br>
四奎哥回來的時候,臉色陰沉地能滴出水。
他手上那層薄薄的黃紙,是大伯在爹娘死后,讓我簽下的契書。
“不是說,那是讓我妹妹去縣里女學讀書的?!?br>
我慌了,嚇得拿菜勺的手都在抖。
爹娘死后,小妹春杏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娘是被官府抓走的,爹去找娘的時候,交代我一定照顧好妹妹。
又告訴我說,若他有什么事,可以找大伯幫忙。
后來,臨州的衙門里,拖出來一具裸身的女尸,回村的路上再也不見爹的身影。
十三歲的我牽著八歲的小妹,踉踉蹌蹌敲開大伯的房門。
到如今,已經(jīng)三年了。
“這種世道,怎么可能有什么女學,傻春芽,你那大伯,將春杏賣了,他騙你簽的,是給人牙子的賣身契!”
我跌坐在地上。
看著四奎哥將我給春杏準備的包袱原封不動拿出來。
麥芽糖,紅頭繩,豬油渣,還有一塊兒用我嫁人時穿的紅衣改成的手娟兒。
沒了,都沒了!
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爹?。∥野衙妹脕G了!”
2
“人心不如山中獸,哎,春芽,杏兒也有她的命吧?!?br>
四奎哥勸我,我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
怎么會??!那是我的大伯!我爹的親哥哥!
春杏自小就聰明。
一年前從縣里回來的大伯說,女學在招學生。
我不懂,但我知道,讀書是好事。
“芽妮子,你知道,大伯不偏心,家里供天寶一份的,也都有你們倆姐妹一份,但這學塾的費,實在是太貴了?!?br>
春杏不懂,鬧著自己也要去。
“若我能識字,也能幫襯大伯和姐姐?!?br>
為了這事兒,我聽從大伯的吩咐簽了契書,還將自己賣給了陳家做媳婦。
爹走的時候,讓我照顧好妹妹,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想把一切好的都給她。
在大伯家討生活其實不容易。
窮苦人家資源少,人多。
嬸子對我們沒有苛責太多,該干的活我都替春杏干了。
一直以來,因著他們送春杏去讀書這事兒,我心有歉疚。
所以哪怕他們收走了四奎哥家給的所有聘禮,將置辦的田地都給了天寶弟弟,我毫無怨言。
因為想著在城中讀書的小春杏,就連早上催我起來的雞鳴都悅耳幾分。
卻沒想到,是個騙局!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咬牙切齒道:
“都怪我不識字!”
一巴掌不夠,我又霹靂啪啦往自己臉上招呼:
“都怪我!都怪我!輕信于人!”
3
月亮一頭栽進黑幕里,四奎哥從耳后湊過來,曖昧地吹氣。
“春芽,咱們得奶個娃娃?!?br>
“爹那邊催得我壓不住了?!?br>
陳四奎是個好人。
我曾經(jīng)打算跟他過一輩子。
但我現(xiàn)在真的沒心情。
勉強的應(yīng)和也掩不住我的愁緒,淺淺鼓動兩下后,他吹熄了昏暗的油燈。
“對不起,剛剛做給我爹看的?!?br>
“我知道你想春杏,但我們斗不過里長的,乖,我以后多采些山貨,帶到城里,打聽妹妹的消息。”
我這個兒媳婦,是公公花了大價錢聘來的。
說聘字,都是抬舉。
村里窮,聘一個媳婦,要一頭牛,兩畝水澆地,可娶我,足足用了五畝地,和一盤碎銀錁子。
大伯推說他們陳家是外來仔,要守本地的規(guī)矩,接走我的時候,花了大價錢。
走不了的。
家里的地,公公的身體,山里野山貨的營生。
四奎不可能放棄這個小小的宋家村,同我到遙遠的臨州城。
可不走,春杏怎么辦,娘的囑托怎么辦!
她在等我救她。
我這個糊涂的姐姐!
我在床上輾轉(zhuǎn),翻得脊背生黏,四奎哥的呼吸聲均勻低沉。
躡手躡腳起來,我披上舊的粗布衣裳,將錯亂的草鞋擺回原位。
對不起,四奎哥,等我回來。
帶著春杏回來,再跟你賠罪。
趁著夜色,離開了陳家。
我得去找春杏。
去哪兒呢,臨州城。
4
離開宋家村前,我溜到大伯家的牛圈,放跑了他們家的耕牛,又將他們除草的鐮刀扔進了糞坑。
心眼子壞的人,收不了好莊稼。
呸,呸,等著老天收。
發(fā)泄了一通后,我在臉上胡亂抹了黃泥,趁著天蒙蒙亮,爬上了出村的夜香車。
等糞桶一個個開始往下轱輪的時候,我跳了下來,靠著小河溪清洗自己的臉,差點被聲音嚇趴下。
“春芽啊,你這是要去哪兒?”
孫婆佝僂著身子,手里拿著一個倒的半干的木桶,僅剩的那只好眼骨碌碌的轉(zhuǎn)。
壞了,孫婆發(fā)現(xiàn)我了。
她這個人,年輕的時候就喜歡掐尖賣乖,打小報告,年紀大了之后,又因為喪夫,整個人有些神神叨叨,很不招人待見。
我從小就跟她在村口吵。
甚至嫁人前一天,我還因為她推著夜香車路過我家,憤怒地朝她潑了一盆洗菜水。
她一定會舉報我的,大伯會因為我知道事實毒啞我的嘴,公公會用他那手腕粗的拐杖敲折我的腿。
“我?我。?!?br>
我一邊敷衍著,一邊想著解決的辦法。
打暈是不可能打暈的,她老了,身體不好。
手插在兜里劃拉了半天,最后下定了決心,攥緊了其中較大的一枚碎銀。
孫婆越靠越近。
正當我準備跪下求她不要聲張的時候,她卻慢慢地笑了。
“怕什么,傻妮兒,去吧,找你妹妹回來。”
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卻又好像一切都清楚。
我酥顫的心肝兒恢復(fù)了平靜。
感激地朝她頷首,我朝著臨州城的方向走去。
終于在中午之前,搭上了貨商進城的牛車。
春杏,要等姐姐。
5
“一兩銀。”
下車的時候,說好的二十文車費,轉(zhuǎn)瞬之間變成了一兩。
盡管知道是勒索,但人在屋檐下,面對比我高兩個頭的貨商,我還是哆哆嗦嗦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錢銀。
因為愧疚,從陳家離開的時候,算上零的整的,我一共才拿了三錢不到的銀子。
“大爺,求你行行好,我實在是沒有了?!?br>
被貨商提溜著領(lǐng)子丟到牙行的時候,我甚至連求饒都忘了。
因為我想到,這里可能會有春杏的消息。
“請問,你有沒有見過這么高的小丫頭,眼睛圓溜溜的,頭發(fā)稀疏,扎了個紅色的頭繩?!?br>
我向管事的問,卻被一巴掌打了個趔趄。
“牙行里最多的是奴婢,最不缺的還是奴婢,你既進來,便老實安分,不要想別的。”
不行,這是最后的希望了。
我摸遍全身,卻沒再找到一顆散碎的銀子。
“求,求求你,告訴我?!?br>
抓住管事的褲腳,我卑微地懇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