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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手神醫(yī):家有倒霉試藥夫君王玉蓮丁旺后續(xù)+完結(jié)

            夢中說夢 著

            其他類型連載

            “不能不怨你啊,大叔!”丁了了忽然揚(yáng)聲接了句話,抬腳就迎了上去。沒發(fā)抖,沒哭,話音里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丁旺一愣。丁了了沒有給他開口的機(jī)會,立刻拔高了聲音,笑道:“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和佳佳受了多少辛苦、多少驚嚇!四太爺一開始還說我有傷風(fēng)化,要?dú)⑽夷兀 舨皇悄銏?zhí)意要救那人,我們姐弟兩個(gè)何必受這份罪!”救那人?誰?丁旺撐著木棍躍出門檻看著她,莫名其妙。巷子兩邊的議論聲已經(jīng)轟然。就說兩個(gè)小屁孩怎么做得來那么大的事,連被人追殺的半死不活的權(quán)貴子弟都敢救,原來背后有丁旺這個(gè)老混賬!那就麻煩了,麻煩了啊!陳家人要是怪罪怎么辦?那些追兵要是來找怎么辦?丁旺可不是孩子了,“小孩子不懂事”這個(gè)托辭可沒有辦法用在他身上!這下子,大家休想繼續(xù)干干凈凈置...

            主角:王玉蓮丁旺   更新:2024-11-26 17: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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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女主角分別是王玉蓮丁旺的其他類型小說《妙手神醫(yī):家有倒霉試藥夫君王玉蓮丁旺后續(xù)+完結(jié)》,由網(wǎng)絡(luò)作家“夢中說夢”所著,講述一系列精彩紛呈的故事,本站純凈無彈窗,精彩內(nèi)容歡迎閱讀!小說詳情介紹:“不能不怨你啊,大叔!”丁了了忽然揚(yáng)聲接了句話,抬腳就迎了上去。沒發(fā)抖,沒哭,話音里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丁旺一愣。丁了了沒有給他開口的機(jī)會,立刻拔高了聲音,笑道:“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和佳佳受了多少辛苦、多少驚嚇!四太爺一開始還說我有傷風(fēng)化,要?dú)⑽夷?!——若不是你?zhí)意要救那人,我們姐弟兩個(gè)何必受這份罪!”救那人?誰?丁旺撐著木棍躍出門檻看著她,莫名其妙。巷子兩邊的議論聲已經(jīng)轟然。就說兩個(gè)小屁孩怎么做得來那么大的事,連被人追殺的半死不活的權(quán)貴子弟都敢救,原來背后有丁旺這個(gè)老混賬!那就麻煩了,麻煩了??!陳家人要是怪罪怎么辦?那些追兵要是來找怎么辦?丁旺可不是孩子了,“小孩子不懂事”這個(gè)托辭可沒有辦法用在他身上!這下子,大家休想繼續(xù)干干凈凈置...

            《妙手神醫(yī):家有倒霉試藥夫君王玉蓮丁旺后續(xù)+完結(jié)》精彩片段


            “不能不怨你啊,大叔!”丁了了忽然揚(yáng)聲接了句話,抬腳就迎了上去。

            沒發(fā)抖,沒哭,話音里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

            丁旺一愣。

            丁了了沒有給他開口的機(jī)會,立刻拔高了聲音,笑道:“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和佳佳受了多少辛苦、多少驚嚇!四太爺一開始還說我有傷風(fēng)化,要?dú)⑽夷?!——若不是你?zhí)意要救那人,我們姐弟兩個(gè)何必受這份罪!”

            救那人?誰?

            丁旺撐著木棍躍出門檻看著她,莫名其妙。

            巷子兩邊的議論聲已經(jīng)轟然。

            就說兩個(gè)小屁孩怎么做得來那么大的事,連被人追殺的半死不活的權(quán)貴子弟都敢救,原來背后有丁旺這個(gè)老混賬!

            那就麻煩了,麻煩了?。?br>
            陳家人要是怪罪怎么辦?那些追兵要是來找怎么辦?丁旺可不是孩子了,“小孩子不懂事”這個(gè)托辭可沒有辦法用在他身上!

            這下子,大家休想繼續(xù)干干凈凈置身事外了!

            怎么辦怎么辦?完蛋了完蛋了……快去告訴四太爺??!

            丁旺一時(shí)聽不清那些亂七八糟的議論,只看著眾人惶惶不安的神色就已經(jīng)跟著緊張起來,忙撐著木棍一瘸一拐地迎上前去,喝問:“他們在說什么?你說的是什么?!”

            “丁旺叔,”丁了了在他面前站定,撫掌:“我知道您善心不欲為人知,可這么大的事大家怎么能不知道,您就不要再藏著掖著啦!”

            她抬頭向眾人環(huán)視一周,最后又看向丁旺,糊滿泥巴的臉上滿是驕傲:“您不知道,昨兒好多長輩都夸我勇敢呢!大叔,我想了一宿,還是覺得那些贊譽(yù)受之有愧,我還是想告訴大家,陳七公子其實(shí)不是我和佳佳救的,是大叔您??!否則單憑我們兩個(gè)孩子,怎么能順利躲過狼群、又怎么能把陳七公子帶下山來!”

            她的聲音一反常態(tài)又快又響,丁旺幾次想打斷都沒成功,心里漸漸有些發(fā)慌,忙怒聲呵斥:“你休要胡說八道,我從來不認(rèn)識什么陳七公子!”

            “大叔!”丁了了笑嗔一句,跺腳:“您還要否認(rèn)吶?雖然謙退不爭是美德,但您若是再這樣下去,我可要懷疑您是要避禍自保、把沒能救活陳七公子的罪責(zé)全部推給我了!”

            這話雖是很嚴(yán)重的質(zhì)疑,但當(dāng)面用這樣的語氣喊出來,那就不是責(zé)怪,而是親近。

            眾人一邊驚訝一邊又惱怒,揣著滿肚子憂慮看熱鬧看得十分起勁。

            只有丁旺如墜云霧莫名其妙,心里不住叫苦,臉色自然也是越來越難看。

            什么陳七公子,什么救下山,又什么沒能救活,所以那個(gè)陳七公子到底是什么東西?現(xiàn)如今是死了還是沒死?

            “陳七公子沒能活下來,”丁了了斂了笑意,垂下眼眸:“大叔別難過,咱們已經(jīng)盡力了。先前救他的時(shí)候就說過,他若落到那群人手里一定生不如死,如今……好歹算留了全尸,也沒受什么苦?!?br>
            “那群人?”丁旺忽然打個(gè)激靈,明白了:“陳七,就是那群人要找……”

            “對!”丁了了重重點(diǎn)頭,眨眼又要落淚:“所以大叔您可不能裝作不知道這件事??!陳七公子雖然沒了,但陳家一定會來找的,靠我們兩個(gè)孩子怎么跟他們打交道?萬一陳家賴賬,不肯給那三千兩謝禮怎么辦?萬一陳家有那不講理的,硬要把陳七公子的死怪罪到我們頭上怎么辦?大叔,您要救我們啊!”

            丁旺還沒來得及從“她認(rèn)識那群人要找的逃犯”這件事中回過神來,一下子又聽見了“三千兩謝禮”,頓時(shí)耳朵里嗡地一響,后面的話就聽不見了。

            三千兩,那是三千兩啊!

            這傻女家里的“寶藏”至今還虛無縹緲不知是真是假,但那三千兩……

            他先前在崖底可是聽見了的,那些人追殺的是某個(gè)皇子的親信!既然陳七是皇子的親信,拿出三千兩還不是一甩手的事?死者為大,陳家怎么可能賴賬!

            現(xiàn)在這傻女分明是要獻(xiàn)出那三千兩來求他饒命,他要是拒絕,他就是傻子!

            古話說得好,富貴險(xiǎn)中求。

            富貴險(xiǎn)中求!


            變故是后半夜發(fā)生的。

            狂風(fēng)裹挾著斷裂的樹枝砸到了窗戶,丁了了從夢中驚醒,聽見滿村的狗都在狂吠。

            尋常若是街上有人走動斷不至于是這個(gè)動靜,何況這樣的天氣,怎會有人深夜出門?

            這定是出事了!

            丁了了扶枕坐起來,只看見窗紙上白瑩瑩一片。積雪映著天光本來就該是這樣的顏色,這不算什么異狀。

            空氣中也只有水氣潮濕的味道,大約可以斷定村中并沒有誰家失火喧鬧。

            那,還有什么事能驚動全村的狗?

            即便是山洪暴發(fā)也不至于如此,何況這樣的山、這樣的季節(jié),哪里來的山洪!

            丁了了跳下床奔到門口,手扶在門閂上,停住了。

            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她聽到了……哭聲。

            哭聲,喊聲,求救聲,被寒風(fēng)撕裂成碎片遠(yuǎn)遠(yuǎn)傳過來,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狼、狼啊——”

            有孩子的聲音這樣喊著,但下一瞬就聽不見了,不知是嚇昏了,還是……死了。

            越來越多的哭聲喊聲闖進(jìn)了耳朵,四面八方都有。中間夾雜著的犬吠卻漸漸地少了起來,偶爾有那么一兩聲,卻往往又在最慘烈的時(shí)候戛然而止,愈顯得后面的哭聲凄慘可怖。

            佳佳終于也被吵醒了,小臉霎時(shí)變得慘白:“阿姐,出什么事……是不是狼來了?”

            “不是?!倍×肆送仆崎T后的柴草,走了回來:“只是風(fēng)聲而已。大約是誰家的房子被雪壓塌了。你不要胡思亂想,睡吧。”

            佳佳順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才要躺下,卻聽見一聲凄厲的尖叫,竟是七嬸子家那位紅梅姐姐的聲音。

            哭聲喊聲驟然拉近。丁了了再想說“無事”,佳佳也不會相信了。

            “狼來了!”佳佳跳下床原地亂蹦,“阿姐,咱們?nèi)ゾ人麄儭染燃t梅姐姐吧!七嬸子雖然又兇又壞,但是紅梅姐姐很好,她去年還給過我一塊餅子……”

            丁了了轉(zhuǎn)身坐在柴草上,搖頭:“救不了。你去還不夠給狼塞牙縫的?!?br>
            佳佳沖過來,拽住了她的手:“那咱們兩個(gè)一起去??!”

            丁了了嘆口氣,指指外面:“你聽,這會兒有多少人家在哭?你想想一共有多少狼才會鬧成這樣,咱們兩個(gè)出去有用嗎?”

            佳佳愣愣地站了半天,跌在地上哇地哭了出來:“那咱們怎么辦?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管嗎?紅梅姐這會兒恐怕都死了……”

            一聲沒哭完忽然聽見院子里轟隆一聲巨響,他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什么東西倒了?!

            院子里也沒有旁的東西啊,柴草搬進(jìn)來了,鐵楸?頭都在東屋里,總不能是磨盤……

            “來了?!倍×肆苏酒饋碛脷庀⒄f道,“你如今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活著?!?br>
            狼來了,先前最壞的設(shè)想、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狼災(zāi)”出現(xiàn)了。這般危局之下,活著就是最大的奇跡。

            嘩啦一聲爆響,是有什么東西撞破了窗紙。年久腐朽的窗欞發(fā)出哐啷啷一片響,屋頂噼里啪啦一片土塊掉落。

            一只狼爪搭在窗欞上,兩根一寸余長的指甲清晰可見。雪光映照下一個(gè)巨大的黑影在窗紙上搖搖晃晃,如鬼魅。

            佳佳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尖叫。

            下一瞬與之相應(yīng)和的是窗欞上的巨響,轟隆隆,仿佛整面墻都跟著震顫了起來。

            “阿姐!”佳佳大哭,“咱們的窗戶結(jié)實(shí)不結(jié)實(shí)啊?會不會破……”

            丁了了指指屋里的桌子,再指指窗欞,沉聲:“拿桌子堵住?!?br>
            佳佳二話沒說,扛起桌子就沖了過去。

            有桌子擋著,狼的爪子和黑影都看不見了,人心里莫名地就安定了些。雖然仍有狼爪抓在桌面上咯吱咯吱響,佳佳卻已經(jīng)可以不哭,用后背抵住桌子,穩(wěn)住了。

            房門這邊也并不安定。門板咕咚咕咚,門閂吱呀吱呀,沒有半刻停歇。

            丁了了仍然在門后的柴草堆上坐著,耳朵里甚至能聽見外面狼群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

            大約有四只,或者五只。

            “沒有什么好怕的?!彼痤^對著佳佳的方向說道,“先前咱們被這群畜生困在樹上那么久你都沒有哭成這樣,現(xiàn)在就更加不必哭。”

            由于窗戶被堵住,此時(shí)的屋里已是伸手不見五指。佳佳只能憑著聲音確定丁了了的方向,心里不免就仍帶了幾分驚惶:“可是這里沒有樹……阿姐,紅梅姐姐是不是死了?咱們村里是不是很多人都死了?”

            是吧。

            丁了了聽著外面群狼的跑動聲、呼吸聲,有些疑心已經(jīng)有血腥味被風(fēng)雪裹挾著撲過來了。

            明日的臨溪村,不知將變成什么樣子。

            目下看來,門閂還算結(jié)實(shí),門后的柴草堆得也足夠多……丁了了遲疑了一下,起身摸索到灶臺前,打著了火。

            家貧如此,點(diǎn)燈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丁了了翻箱倒柜扒拉了很久,終于從一堆雜物中找出燈油,倒進(jìn)碗里捻了根棉線點(diǎn)著了,屋里立刻亮堂起來。

            佳佳發(fā)出一聲低低的歡呼,回頭就看見他姐姐并沒有再去看守門口,而是轉(zhuǎn)身回到里間翻箱子找出了一大堆先前切好的藥,開始熬煮。

            門外的北風(fēng)呼呼地響,門內(nèi)灶下的火也呼呼地響,鍋里煮的藥漸漸沸騰起來,熱氣騰騰中清苦的氣味彌漫,外面群狼弄出的那些動靜仿佛也變得不那么嚇人了。

            這一夜,無比漫長。

            但終究還是有天亮的時(shí)候。佳佳聽見窗欞上久已安靜,遠(yuǎn)處的哭聲也已不那么凄厲,猶豫很久才試探著放下了擋窗的桌子,這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放亮了。

            “阿姐,咱們……要不要出去看看?”佳佳怯怯地問。

            丁了了搖頭:“還不到時(shí)候,不要亂動。窗子不必守了,你過來幫我燒火,還有兩鍋藥沒煮?!?br>
            佳佳不敢違逆,只得依言走過來悶聲燒火。這時(shí)屋里的熱氣已經(jīng)蒸騰得看不清人影,水缸已經(jīng)見底,夜里熬的藥也大都涼了。

            還要熬多少啊?這是干什么?。考鸭汛Я艘欢亲硬话?。

            幸好答案很快送上了門。

            門板上再次響起了砰砰的聲音,嚇得佳佳在灶前騰地跳了起來。險(xiǎn)些又要喊“有狼”。

            這次卻不是狼。

            一個(gè)男人的聲音在外面大哭:“救命!了了侄女,我家有難,求你救命!”

            丁了了走過去,挪開堆在門后的柴草,打開了門。

            前街二大爺站在門外,渾身是血,一只手纏得像粽子似的,扶著門框哭:“我實(shí)在是沒辦法了,我家小子被狼咬了脖子,還有一口氣……你說過快要死的病人可以找你……”

            丁了了點(diǎn)點(diǎn)頭,招呼佳佳:“帶上咱們熬的藥,走!”

            佳佳二話不說就提起了一只水桶,里面滿滿的都是藥。門口二大爺看見了,眼睛都直了:“你、你們早就……”

            “別說話了,快走吧!”丁了了提上藥箱,急奔出門。

            門外的雪還在下著,地上已經(jīng)積了足有半尺厚。三人互相扶持著一路緊趕到二大爺家,就看見他的獨(dú)子丁敏躺在床上,被子染紅了一大片,臉上已全無半點(diǎn)血色。

            的確還有一口氣,卻也是張著嘴喘不動了。

            “大侄女,你看、你看這……”二大爺哭得說不出話來,最后干脆坐倒在門檻上,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只管哭。

            帶了藥有什么用?傷成這樣,也沒法喂藥??!

            丁了了沒管他,走到床前捏著丁敏的脖子細(xì)細(xì)查看了一番,回頭吩咐佳佳:“去舀一盆清水來。再看看有沒有開水,把咱們帶來的針線燙一燙。還有……”

            佳佳搶著說道:“我知道,上次沒用完的紗布我都帶著呢,也一起燙一燙!”

            丁了了點(diǎn)頭表示贊許,自己已解開了丁敏的衣裳,在他頸下和耳際幾個(gè)穴位上都插了針。

            二大爺不哭了,站起身扶著墻慢慢地走過來,眼巴巴看著兒子的脖子。

            這是,什么意思?能救嗎?真的能救?

            了了這丫頭說的那句“我能起死回生”不是吹牛?“快要死的人交給我”也不是騙人?她真的能治病救人?

            這會兒想想自己竟然一大早去找她求醫(yī),他還是會覺得真是瘋了,竟然會相信一個(gè)小傻子吹牛的鬼話……但這會兒他卻忽然覺得,姑且相信她一回也不是不可以。

            丁了了顧不上理會旁人心里的千回百轉(zhuǎn)??匆娏瞬∪?,她的眼里就只有病人,旁的什么都顧不得了。

            佳佳也是如此。丁了了前面救陳七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吩咐他在旁協(xié)助,此刻救旁人也是一樣的路數(shù),他真是熟門熟路,半點(diǎn)兒也不慌。

            止血,清洗傷口,上藥,縫針,再上藥,然后包扎……足足忙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丁了了終于直起腰來,長舒了一口氣。

            “這就可以了嗎?”佳佳忙問,“比上次縫陳七的時(shí)候快了很多??!是熟能生巧嗎?”

            丁了了瞪他一眼代替回答。

            這算什么熟能生巧,不過是趕時(shí)間罷了。今日臨溪村大難,像這樣受了重傷的不知還有多少,哪能由著她一針一針繡花似的給他縫得漂亮!

            而且,陳七的傷是在胸口,兇險(xiǎn)萬分,她的針稍稍扎偏一下就會要了他的命;丁敏的傷雖然也險(xiǎn),但其實(shí)只是皮肉傷,只要小心避開氣管和幾條血脈便不會有大事,她當(dāng)然不會像救陳七時(shí)那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

            總之,她是不會承認(rèn)當(dāng)初對待陳七格外用心的。

            佳佳還想再問,二大爺已抹著眼淚蹭了過來:“大侄女,敏兒這條命保住了嗎?”

            丁了了搖頭:“暫時(shí)還看不出來。血是止住了,但是被狼蟲咬過的傷口極易潰膿紅腫,人也往往發(fā)燒……我這里準(zhǔn)備的藥不夠多,能不能保住性命還要看造化?!?br>
            說罷又向佳佳:“舀兩瓢藥湯給二大爺留著,剩下的咱們帶上,再去別家看看!”

            佳佳答應(yīng)著即刻照辦,二大爺卻在后面亦步亦趨:“也就是說,敏兒活下來的希望還是很大的,是不是?”

            “當(dāng)然?。 奔鸭训靡庋笱?,“這點(diǎn)傷算什么啊,阿姐說了沒傷到氣管,只是多流了點(diǎn)血而已!你還沒看到先前陳七傷的那樣!一處刀傷、一處箭傷,胸口的肉都快爛透了,阿姐還不是照樣給他縫得平平整整的!”

            二大爺在旁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知道陳七當(dāng)時(shí)的確傷重,并不是丁了了為了邀功編造出來的。

            把人的傷口像縫衣服似的縫起來,這種辦法真的有用?

            真是……匪夷所思。只怕最要緊的并不是縫起來,而是用的那些藥吧?

            二大爺聞著屋子里的藥氣,一時(shí)分辨不出這是什么藥,佳佳已經(jīng)提起藥桶要走了。

            床上丁敏開始吭吭地咳嗽,看著似乎要醒了,二大爺卻忽然跺腳追出去,搶過了丁了了手里的藥箱:“你們要去誰家,我陪著走一段吧!”

            這時(shí)候人心都慌,兩個(gè)孩子主動上門說要給人治傷,只怕是無人肯信的。

            丁了了立刻領(lǐng)會了他的好意,笑了:“二大爺是個(gè)通透的人?!冗@樣,咱們先去七嬸子家看一看吧,佳佳惦記了一宿了!”

            佳佳聞言立刻雀躍起來,忙又掩住口,提起藥桶加快了腳步。

            滿村都是哭聲,看樣子,這場災(zāi)禍的確不小。

            到了七嬸子家,果然院子里也是此起彼伏的哀哭。丁了了一眼就看見屋門口血跡斑斑,顯然已經(jīng)歷了一場廝殺。

            “紅梅姐,紅梅姐姐!”佳佳站在門外喊,“你怎么樣?”

            紅梅沒有應(yīng)聲,七嬸子哐啷拉開門沖了出來:“小畜生,你來干什么?我家紅梅被狼咬了,你好高興嗎?”

            “不是??!”佳佳急得跺腳,“我和阿姐來救人啊!夜里我聽見紅梅姐姐喊救命了,我猜姐姐可能是被咬了……”

            七嬸子叉著腰道:“咬不咬都不關(guān)你的事!你再不滾,小心我拿大棍打斷你的腿!”

            佳佳轉(zhuǎn)了幾個(gè)圈都沒能尋到機(jī)會闖進(jìn)屋里去,不禁又急又氣,又要小心翼翼地看著丁了了,生怕她一著惱轉(zhuǎn)身走了。

            他可還記得阿姐說過,行醫(yī)并不是低聲下氣的差事,斷沒有大夫上門求病人的道理。

            如今這算什么???!

            幸好丁了了并沒有轉(zhuǎn)身離去,而是很耐心地走到七嬸子面前,平靜道:“若是被狼咬了,我能治?!?br>
            “算了吧!”七嬸子抱著胸陰陽怪氣地道,“你是個(gè)嬌貴人兒,我們可用不起!你身子干凈,只許男人碰不許我們碰……”

            “七嬸子,”丁了了冷聲打斷,“人命關(guān)天,我沒工夫在這里同你磨牙。實(shí)話說,今日若是你被狼咬了,我斷斷不會來管這件閑事。只因受傷的是紅梅姐姐,我才愿意進(jìn)門來問一問,你若當(dāng)真不需要我管,那我即刻便走了?!?br>
            “快滾快滾!”七嬸子連連擺手,“我家紅梅是干干凈凈的女孩兒家,你休想用你的臟手碰她!”

            丁了了點(diǎn)點(diǎn)頭,垂眸,轉(zhuǎn)身,不再糾纏。

            佳佳在旁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時(shí)屋里卻忽然沖出一個(gè)孩子,大哭:“娘,二姐快不行了!你找個(gè)大夫……找個(gè)大夫來看一看她??!”

            七嬸子紅了眼圈,卻仍叉著腰堵在門口,好像生怕誰闖進(jìn)去似的。

            于是院子里佳佳提著藥桶在哭、另一個(gè)娃娃跺著腳在哭,霎時(shí)把左鄰右舍的哭聲都蓋過去了。

            丁了了背對著他們臉色不善。佳佳遲疑著走過來,扯扯她的衣袖:“阿姐,再想想辦法好不好?咱好好跟七嬸子說說……”

            丁了了不想說。佳佳急得沒法子,最后終于是二大爺走了出來,嘆了一口氣:“他嬸子,你這是干什么?就算平時(shí)有什么磕牙拌嘴的,那也都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你不能為了一點(diǎn)小事賠上孩子的命?。 ?br>
            “我怎么能算賠上紅梅的命?”七嬸子氣得抹眼淚,“紅梅是我的孩子,又是為了護(hù)著我才被狼咬的,我不心疼?我比誰都盼著紅梅好好的!”

            “那你就讓了了侄女救她??!”二大爺急道,“了了先前跟你吵鬧也不全是她的錯(cuò),再說她還是個(gè)孩子!你個(gè)當(dāng)娘的,為了紅梅的命忍讓一步、先低一低頭又有什么要緊!”

            何況到了這一步,其實(shí)是丁了了已經(jīng)先低頭了!

            七嬸子看著眼前這三個(gè)人,氣得跺腳:“他二大爺,你怎么倒向著這兩個(gè)小畜生說話?她一個(gè)小傻子能懂什么治病救人?她就是來消遣我們家、來給我們家添亂的!”

            “不是啊他嬸子!”二大爺也急得跺腳,三言兩語把丁了了救他兒子的事說了,又補(bǔ)充道:“人命關(guān)天,你就別抱著那么大的成見了!孩子醫(yī)術(shù)的確不錯(cuò),這時(shí)候你也求不到別的大夫來,你不信她,還有誰能來拉紅梅一把?”

            七嬸子盯了他半天,又看丁了了,瞪著眼:“你真能救我家紅梅?”

            丁了了停下要走的腳步,看著她不說話。

            七嬸子上前一步,咬著牙:“好,你說你能救,他二大爺也說你能救,我就信你一回!不過你得給我立個(gè)誓,你要是治壞了、害了我孩子的性命,我要你拿命賠!”

            “這事……”二大爺嚇得忙上前一步,“他嬸子,沒有這樣的道理??!”

            七嬸子見狀就冷笑,擺手要攆人:“立個(gè)誓都不敢,我可不能把孩子的命交給你!你們走吧,別等我打人!”

            “我能救?!倍×肆丝粗?,道。


            入夜的臨溪村沒有炊煙,更沒有燈火。

            丁了了倚靠在那棵救了她性命的楊樹上,面對著茫茫的黑暗,眼前流動的亦是些黑白兩色模糊不清的光影。

            竹籬茅舍,門前石墩上的青苔一層一層堆積上去,香椿樹的枝丫越過屋檐一寸一寸攀爬上去,那條大黑狗身上油亮亮的毛色一分一分黯淡下去……

            從前她雖是個(gè)傻子,那十五年的記憶卻也算完整,并不曾出現(xiàn)明顯的空白。

            當(dāng)然,也不可能多出什么來。

            “那年你捉到的野兔,”丁了了回過頭,重新迎上佳佳的目光:“并不是逃跑了,是被蘭姐捉回家吃了。你記得她很寶貝的那頂灰帽子嗎?那是摻了兔毛織的?!?br>
            “阿姐!”佳佳立刻撲了過來,“原來你真記得!我就說是那個(gè)壞女人偷我的兔子吃,可是別人都信她,我只有你可以給我作證,偏偏你又傻,什么都說不出來……我要那個(gè)壞女人賠我的兔子!”

            丁了了抬手揉揉那顆小圓腦袋,安慰道:“她會賠的?!?br>
            佳佳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趁機(jī)又向丁了了懷里貼緊了些,低聲:“阿姐不傻了,旁人就不能再欺負(fù)我了!”

            丁了了微微皺眉,假裝不經(jīng)意地往旁邊避了避。

            佳佳卻又蹭了過來,嘿嘿笑著:“旁人說什么我都不信,我只信阿姐!阿姐要是妖怪變的,那我就跟著當(dāng)個(gè)小妖怪,幫阿姐去偷二嬸家的雞!”

            丁了了不由笑了。

            佳佳聽見笑聲長舒一口氣,遮遮掩掩偷看了丁了了一眼,又壓低了聲音問:“阿姐,咱們真的有金子嗎?七百兩是多少?夠不夠花十輩子的?”

            “沒有金子,”丁了了扶一扶樹干重新坐穩(wěn),冷下臉:“一錢也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金屑也沒有。”

            抬頭看見佳佳失望的臉,她不動聲色地又把方才從丁旺身上搜出來的金珠往衣兜里塞了塞,沉聲道:“沒有金子才好。若有,咱們兩個(gè)都活不成。你要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對你我姐弟而言,金銀珠玉都不是什么好東西?!?br>
            “什么是‘最壞比起最’?”佳佳聽得云里霧里,皺眉想了半天,忽然又湊過來伸手要摸丁了了的額頭:“阿姐,你是不是又傻了?”

            丁了了避讓不及被他一巴掌拍在額頭上,眼前立時(shí)一陣發(fā)昏。

            她倒不曾呼痛,反而是佳佳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忙縮回手湊到眼前看了看,低呼聲就變成了嚎啕:“阿姐!阿姐你怎么……那么多血!嗚嗚阿姐你是不是要死了?”

            “閉嘴!”丁了了閉目靠在樹干上,低吼:“我不死也要被你吵死了!”

            佳佳忙捂嘴壓住哭聲,卻還是免不了嗚嗚咽咽的,追著問:“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死?胸膛上已經(jīng)挨了一刀了,這回又弄得滿頭血,再不死就是妖怪了……呃呃,嗝?”

            妖……真是妖怪?

            丁了了不用睜眼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要是怕了,就跑吧?!彼?。

            身邊遲遲沒有動靜,只有微涼的夜風(fēng)嗚咽不停,一縷一縷如利刃似的切割著她那一身傷,疼得她整個(gè)人愈發(fā)昏沉了。

            “我不會死,”丁了了低低說道,“我不能死。我死了,別人就如愿了。”

            佳佳依舊沒有出聲,做姐姐的也就放棄了揣測他的心思,索性放空思緒,認(rèn)真養(yǎng)神。

            不知過了多久,左邊破損的衣袖忽然一緊,發(fā)出嗤地一聲輕響。

            丁了了立刻睜眼低頭,就看到佳佳一雙亮亮的眼睛期盼地望著她:“阿姐你變成了會吃人的妖怪,那咱們是不是就不用怕二叔他們了?阿姐我冷,咱們回家去好不好?”

            說話間小小的人兒又靠了過來,小狗子一般怯生生地用他那顆小圓腦袋到處蹭啊蹭,也不怕蹭掉毛。

            丁了了心里一軟險(xiǎn)些要答應(yīng)了他,忙移開目光,冷聲道:“不能回。我說過要在山上守到五七?!?br>
            “可是阿姐……”佳佳不解的就是這個(gè)。

            但沒等他問出一個(gè)“為什么”,丁了了卻忽然抓住他手腕狠狠往旁邊一推,厲聲斷喝:“快跑!上樹??!”

            為什么要跑?為什么要上樹?佳佳不明白。

            但阿姐的命令不能不執(zhí)行。小娃娃憑著本能應(yīng)聲撲到樹下,猴兒似的抱住樹干呼哧呼哧幾下子就爬了上去,找個(gè)結(jié)實(shí)的樹杈坐了下來。

            然后才得空回過頭來看樹下,甫一看清立刻嚇得他手腳一軟,險(xiǎn)些跌下樹來。

            “狼!阿姐快跑,那是狼啊——”

            丁了了自然知道那是狼。

            她還知道狼性最為兇狠,一旦盯上了獵物,那是必定要廝纏到底,至死方休的。

            “聽我說,”她盯著狼群,渾身緊繃:“一會兒你把眼睛閉上,無論聽見什么動靜都不許出聲!”

            “你一個(gè)人就能打得過它們嗎?”佳佳又驚又喜,“阿姐你真厲害……”

            話音未落,一聲狼嚎驟然穿透夜幕。

            來了!

            丁了了心中一慌,呼地站了起來。

            一身傷痛赤手空拳,連垂死掙扎的機(jī)會都沒有,卻終是未能做到視死如歸。

            那群畜生慣熟圍獵,眨眼工夫已將這棵楊樹團(tuán)團(tuán)圍住,十幾雙眼睛放著綠幽幽的寒光,緩緩靠近。

            “阿姐,阿姐!”佳佳顫顫的,在樹上低喚。

            丁了了倚靠在樹干上,雙手向后死死抓著樹皮,終于亦是禁不住有些發(fā)抖:“佳佳,你乖乖的,閉上眼睛,不要看!”

            “阿姐,你打不過它們!”佳佳忽然明白了,立刻發(fā)急:“阿姐,你上樹,上樹?。 ?br>
            丁了了微微搖頭,苦笑。

            下一瞬就看見正對面幾點(diǎn)亮光驟然逼近,那是兩只畜生已經(jīng)看穿了她的虛弱,同時(shí)躍起一丈多高,從半空中飛撲而下。

            風(fēng)聲,腥臭的氣味,森森的尖牙……

            丁了了禁不住閉上眼,發(fā)出一聲不受控制的驚叫。

            不止因?yàn)槔驱X撕咬皮肉的劇痛,更因?yàn)樗麄€(gè)人忽然被一股大力挾著騰空躍起,腳下連半分依托也沒有了。

            等待死亡的這一瞬間仿佛有一整年那么長。


            竟然要軟禁。

            也就是說那老東西一早就知道她拜堂不是真心,卻出于種種考慮決定將她控制在手里,以便隨時(shí)作出應(yīng)對。

            比如,殺掉,打死,或者獻(xiàn)出去。

            丁了了看著籬笆墻外守著的那兩個(gè)人,氣得撿起一根柴禾啪地扔了出去。

            佳佳扯扯她的衣角,怯怯的:“阿姐別生氣,二叔不是說了只軟禁兩三天?等姐夫家里的人來了,咱們就能出去……”

            “你怎么知道他的家人一定會來?”丁了了問。

            佳佳呆了一呆:“不會來嗎?”

            丁了了轉(zhuǎn)身在石墩上坐下,默然良久。

            金陵城的大富之家丟了小少爺,那是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人找回來的。

            可如果那個(gè)小少爺在家中并不受寵呢?比如說,假如他的生母是個(gè)卑賤的奴婢?又假如他的父親兄長把他看作全家的恥辱?

            又如果,那個(gè)小少爺并不是被仇家追殺失蹤,而是被當(dāng)朝太子……

            若是那樣,他的父兄即便要找他,只怕也不是來尋他回家,而是來送他上路的!

            這樣想想,丁了了忽然覺得那陳七其實(shí)也挺慘的。

            “阿姐,”佳佳在她身邊蹲下來,小心翼翼:“那如果姐夫家里的人不來,四太爺是不是會很生氣?是不是還要?dú)⒃蹅儯磕菚r(shí)候你和姐夫還可以再使妖法嚇唬他嗎?我想咱們能不能……干脆使妖法讓四太爺變成個(gè)啞巴就好了,反正他只會罵人!”

            丁了了笑了。

            這小子,還信妖法吶?難怪先前被綁在山神廟一點(diǎn)也不著急,原來他根本就沒懷疑過他的妖怪姐姐救不了他?

            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但如今這個(gè)局面一直傻下去也不行。丁了了起身進(jìn)屋,隨手將陳七用過的藥碗收拾了扔到一邊,冷笑:“即便陳七的家人來了,也不代表咱們就有了活路?!阆嘈潘菢拥娜思?,會認(rèn)我這樣一個(gè)一無所長的村姑是少夫人嗎?”

            “為什么不認(rèn)?”佳佳不解。

            丁了了舀了瓢水,澆著手抹了把臉,抬頭:“佳佳,我好看嗎?”

            這個(gè)問題先前問過。佳佳嗤地笑了:“不好看。”

            不好看。滿臉都是泥水啊血水啊糊得像水溝里的泥鰍一樣,一時(shí)半會兒洗不干凈。

            但洗干凈以后是很好看的。阿姐從小就好看,村里人從前都議論過,說她像娘,是個(gè)……禍水。

            后面那幾句話佳佳沒說,丁了了也不知道。但當(dāng)她用了三瓢水把臉洗得能看清五官以后,她就看著水瓢里映出的那張臉愣住了。

            這叫,不好看?

            如果這叫不好看,那就難怪陳七指著她先前那張糊滿泥巴的臉叫“天仙”了——這個(gè)世界瘋了嘛!

            也不對。

            丁了了忽然又想起了先前的那幾場怪夢。

            夢里陳七身邊環(huán)繞的那幾位姑娘個(gè)個(gè)都是好看的,而陳七也嘲笑過她是個(gè)“叫花子”,一回頭卻又說“小叫花子還挺俏”。

            這就讓她不能不懷疑,陳七幾次夸她好看,其實(shí)只有夢里那一次是真的。

            莫非在夢里,她的臉并沒有糊成這樣?莫非在夢里,陳七看到的她只是衣衫破舊一些,而并不完全是她在現(xiàn)實(shí)中的樣子?

            這個(gè)懷疑并非沒有來由。丁了了清晰地記得,當(dāng)她在現(xiàn)實(shí)中摔成爛泥一動也不能動的時(shí)候,夢中卻可以活動自如,僅僅肩頭和胸口有一點(diǎn)點(diǎn)微痛……

            所以夢境終究還是虛幻,那夢里的她臉上沒有泥水又有什么奇怪?

            順著這個(gè)思路想下去,事情就不太妙了。

            也就是說陳七并非沒見過夢里的她。他只是沒有認(rèn)出她,沒有想到眼前這個(gè)滿臉泥巴的小村姑就是那個(gè)“俊俏的小叫花子”、也就是那個(gè)“太子派來的奸細(xì)”!

            這個(gè)猜測實(shí)在有些瘋狂,但丁了了偏覺得的確有這種可能。所以她在門檻上呆呆坐了一陣,然后忽然回頭喊佳佳:“下次如果要見陳七,你記得提醒我把臉包起來!”

            佳佳乖乖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卻又扁了嘴,要哭:“為什么要把臉包起來???姐夫嫌你不好看嗎?那你再洗干凈點(diǎn),讓他看……”

            “不是?!倍×肆藫u頭,“是我太好看了,不想給他看?!?br>
            佳佳噗噗地笑了。

            可是笑完之后氣氛并沒有變得輕松。小娃娃只得先跑出門外去把丁文義送來的柴草搬到灶前,然后才又遲疑著轉(zhuǎn)回來,問:“阿姐,姐夫是不是……其實(shí)不想成親?我看他不像真的高興!”

            丁了了抓了兩把小米淘干凈丟到鍋里,舀上水,笑了:“沒事,我也不是真的要成親?!?br>
            佳佳愕然。

            丁了了拉過草墩子在灶前坐下,扯了幾根松枝點(diǎn)上火開始專注地?zé)?,不再閑談。

            這種事也不好向佳佳解釋清楚……說起來陳七是一肚子花花腸子,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入贅”是陳七提的,動機(jī)不明;拜堂卻是她提的,為的是松綁、逃命。

            后來在山神廟前真的拜了堂,她也并不是真打算嫁給陳七,而是轉(zhuǎn)過了一個(gè)更自私的念頭——她覺得陳七可能不會把一個(gè)救命恩人當(dāng)回事,但自己拜過堂的女人,他多半還是會順手救一救的。

            當(dāng)然,這一次陳七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依然不知道。

            也許他只是覺得好玩,也許即使拜了天地,她在他眼里也依舊什么都不是。

            那樣一個(gè)人,誰看得透呢?

            ……

            四太爺也覺得這個(gè)年輕人有些讓人看不透。

            明明先前還在為了那個(gè)小傻子要死要活的,一轉(zhuǎn)眼卻又可以在他這里賓至如歸。他特地命人從地窖里取出的好酒、幾個(gè)孫媳忙忙活活張羅的一大桌子飯菜,這小子享用得沒有半點(diǎn)兒不安,才只兩杯酒下肚,就開始雙眸閃閃地看著他叫“爺爺”了。

            四太爺心下頓時(shí)有些熏熏然,忙扯著胡須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維持著老年人穩(wěn)重的微笑,舉杯:“陳公子在金陵繁華富庶之地,必是見慣了天下奇珍。我這小小臨溪村便是傾盡所有,宴席只怕仍嫌簡薄了些。唯有這桃花釀?chuàng)魇前倌昵疤蚁扇肆粝聛淼墓欧ㄡ勚疲济罒o比,還請公子不棄,再多飲幾杯才是?!?br>
            陳七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笑道:“謝謝爺爺,這酒的確甘美無比。雖然我身受重傷,夫人再三叮囑不能飲酒,但人生在世所圖不過一醉,我便是在爺爺這里喝死了,心里也是歡喜的!”

            四太爺臉上笑容一僵,忙叫人撤去了他的酒杯,不安道:“倒是老夫思慮不周,忘了重傷之人不宜飲酒……麥姐兒,快去換蜜水來!”

            他的小孫女丁小麥忙答應(yīng)著跑了出去,急得陳七哎哎叫:“跑什么呀跑什么呀?我少喝幾杯沒事的呀!我夫人這會兒還不知道有沒有飯吃,我一定要替她吃點(diǎn)好的喝點(diǎn)好的,然后才好回去跟她說呀!”

            桌旁服侍的幾個(gè)媳婦立刻神色尷尬,四太爺卻哈哈笑了:“你這年輕人,真是……了了是我們村里自己的孩子,老夫還能委屈了她不成?你放心,飯菜早已給她送去了一份,餓不著她!”

            “是嗎?爺爺對我可真好,——呀,謝謝小麥妹妹!”陳七一邊對四太爺笑,一邊又忙站起來,雙手接過丁小麥遞過來的蜜水,一臉笑容幾乎要溢出來。

            丁小麥頓時(shí)紅了臉,連一句客套話都沒說出來,一甩手噔噔噔跑了出去。

            四太爺看了,哈哈大笑:“這孩子……公子別見怪,山里的女娃娃們沒見過世面,外客跟前都是不會說話的?!?br>
            陳七忙舉杯客套:“小麥妹妹很好,聰慧靈秀,一看就知道是爺爺你的嫡親孫女!”

            四太爺聞言愈發(fā)暢聲大笑,連著喝了兩杯酒才又捋捋胡須,抬起頭來:“說這孩子像我,那還是小看了她了。不是我夸自己的孫女,麥姐兒雖是個(gè)山里女娃,頭腦見識卻也未必就比外頭的人差!你道山里的人都是睜眼瞎是不是?我麥姐兒是跟著好古先生念過書的!她模樣兒俊、手又巧,繡的帕子縫的荷包拿到鎮(zhèn)上那是人人爭搶的!”

            “是,”陳七又飲下一口蜜水,眼睛亮亮:“有您這樣的爺爺,小麥妹妹自然是得天獨(dú)厚,要讀書要學(xué)針線都好,將來強(qiáng)爺勝祖振興家業(yè),未必就比不上人家的男孩子!”

            四太爺十幾杯酒下肚,老臉紅得像涂了一層鐵銹,聲音也高了起來:“那當(dāng)然!我這個(gè)孫女,心靈手巧!將來誰娶了她,那才叫有福了!這桃花釀你剛才嘗過了沒有?這是我孫女釀的!這些年要不是為了在家里陪我,她去鎮(zhèn)上開家酒坊也能過得比旁人都強(qiáng)!”

            “啊,原來小麥妹妹還會釀酒,那可真是聰慧絕倫,神仙一般的人物了!”陳七撫掌贊道。

            四太爺放下酒杯,瞇著眼睛看了他一陣,又搖頭,嘆氣:“什么神仙一般的人物,生在這山里也都耽誤了!這孩子我是當(dāng)明珠寶玉一般愛惜著,總想為她尋一個(gè)出眾的夫婿,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她漸漸大了,我又不知還剩多少日子,唉,將來……”

            “爺爺放心,”陳七也放下了手里的蜜水,神色鄭重:“小麥妹妹這般出眾,將來一定會尋到如意姻緣的。月老爺爺在天上都看著吶!”

            這一次四太爺沒有很快接話。他重新拿起酒杯斟滿,仰頭喝下,許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陳公子,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麥姐兒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實(shí)在是本本分分的一個(gè)姑娘,沒得挑!你就算把她帶到城里去,她也不會給你丟人!”

            “當(dāng)然當(dāng)然!”陳七立刻點(diǎn)頭,“金鳳凰遲早要飛出山窩的,外頭有更廣闊的天地等著她吶!”

            四太爺手中酒杯啪地敲在了桌上。

            陳七一眨眼,雙瞳立刻水汪汪,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爺爺怎么了?生氣了嗎?是我說錯(cuò)了什么嗎?”

            四太爺一時(shí)為之氣滯,停頓許久才搖搖頭:“沒生氣。陳少爺,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替我把麥姐兒帶出去。不拘是做偏房還是做侍女,都可算是她的造化?!?br>
            “這算什么造化!”陳七大驚,拍桌,臉色通紅:“小麥妹妹是神仙一般的人??!誰敢收她做偏房?誰敢用她做侍女!不是我說大話,我的小麥妹妹就算進(jìn)宮當(dāng)娘娘,那也是綽綽有余的!”

            他越說越激動,竟從椅子上站起來,搖搖晃晃,揮手跺腳:“……誰敢輕慢我小麥妹妹,我陳七第一個(gè)跟他急!”

            話說完腳下一個(gè)踉蹌,整個(gè)人向前撲出去撞到桌上,滿桌子杯盤瞬間叮叮當(dāng)當(dāng)狼藉一片。

            這是醉了。

            旁邊陪坐的幾個(gè)人忙上前來扶,不免暗暗埋怨年輕人酒量淺,只喝兩三杯就醉了。

            四太爺坐著沒動,面色沉沉。

            直等孩子們苦著臉把桌子收拾好,他才伸手取過拐杖,慢慢地站了起來:“麥姐兒呢?”

            他的小兒媳婦李三娘忙道:“在外頭帶著娃娃們采桂花呢!”

            “這時(shí)候了還采什么桂花!”四太爺手中拐杖重重一敲,“陳公子的住處安排好了沒有?被褥、枕頭、火盆、熏香、痰盂、夜壺……都備齊了沒有?”

            李三娘紅了臉,低聲:“被褥已經(jīng)安置好了,旁的零碎東西我叫了魚哥兒去安排,這會兒只怕還在收拾……”

            “糊涂!”四太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jǐn)[手示意幾個(gè)孫子攙扶陳七出去,然后才黑著臉,壓低聲音:“讓魚哥兒去做什么?喊他回來!換麥姐兒去!”

            “這怎么……”李三娘大吃一驚,隨即醒過神,忙將質(zhì)疑的話咽回去,臉卻白了。

            這件事,真的,合適嗎?

            但不管她認(rèn)為合適還是不合適,老人家決定的事都沒有反駁的余地。

            所以陳七捂著胸口撒著酒瘋踉踉蹌蹌被人拖進(jìn)客房的時(shí)候,丁小麥就已經(jīng)捧著香爐在焚香了。

            但香爐這種東西原本就不是山里常用的,再加上天氣濕冷香料受潮,她哆哆嗦嗦鼓搗了好一陣子,始終沒能把那幾支據(jù)說很名貴的熏香點(diǎn)燃。

            眼看護(hù)送陳七回來的幾個(gè)堂兄都出去了,丁小麥忍不住用眼角瞟向門口,兩只手抖得更厲害了。

            最后出去的二堂兄果真哐啷一聲關(guān)上了門。丁小麥騰地跳了起來,抬腳就要向外跑。

            卻還是遲了一步。

            門外嘩啦啦一陣響,那是房門從外面被關(guān)上了,還上了鎖。丁小麥拉住門閂用力搖晃了幾下,沉重的木門紋絲不動。

            小姑娘愣在原地,盯著門閂怔怔地看了一陣,眼圈驀地就紅了。

            但她很快又醒過神來,忙轉(zhuǎn)身奔向窗口……卻又慢了一步。

            這屋子僅有一扇窗戶是能打開的,上面原本糊了從鎮(zhèn)上買來的很透亮的明紙,此刻看過去卻只有漆黑一片。

            窗戶被人從外面封上了。泥磚一層一層摞上去,封得像墻面一樣結(jié)實(shí)。

            丁小麥只覺一股涼意從頭頂澆下來,整個(gè)人瞬間如墜冰窟。

            額頭上卻涔涔地流下了冷汗。

            她呆呆地在窗前站著,良久良久,終于又試探著向前邁出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一步一步挪回桌旁,重新?lián)炱鹆嘶鹗?,開始焚香。

            香料仍然潮濕,她卻忽然不急了。一下一下,火刀擦過火石,細(xì)小的火花迸濺,嚓!嚓!嚓!

            時(shí)間就在這些細(xì)碎的聲音中一點(diǎn)點(diǎn)溜走,不知過了多久,那點(diǎn)火光終于沒有再熄滅,一縷細(xì)細(xì)的白煙從熏香上面緩緩升起。

            丁小麥發(fā)出一聲低低的歡呼。

            然后就聽見笑聲在身后響起,緊接著是吱呀一聲床響,再后面是腳步聲響……

            她驚恐地轉(zhuǎn)過身,臉上笑容未及斂去便已僵住,早已干透的冷汗唰地一下子又冒了出來。

            “你、你別……你怎么、怎么醒了?”她雙手向后撐著桌子,瑟瑟發(fā)抖,完全沒有力氣站起來。

            陳七一直走到她面前,站定,彎腰,看著她:“你在怕什么?”

            “我不怕!”丁小麥慌忙搖頭,“我只是、只是怕你生氣……我知道你不喜歡爺爺,你一定也討厭我……”

            嗯?

            陳七收回目光,直起了腰。

            丁小麥立刻長舒一口氣,也坐直了,低頭囁嚅:“我爺爺從來沒有白白做的事。他邀你來家里住、又款待你,一定想要很大的好處。你要是臉皮薄些,就會被他敲竹杠……”

            陳七哈哈地笑了。

            丁小麥愕然地住了口,仰頭看著他。

            陳七搖搖頭沒有再問什么,只隨手指了指桌旁的兩張椅子:“我要養(yǎng)傷不能把床讓給你,你今晚就睡那兒吧?!?br>
            丁小麥忙不迭地點(diǎn)頭。生怕陳七懷疑她有壞心似的,立刻就跳起來將兩張椅子搬到一起,靠了上去。

            陳七反而不著急回去睡,在桌旁站了一會兒,又坐下來看著香爐里的那一縷煙,問:“明天,你打算怎么辦?”

            丁小麥原本就瞪大了眼睛睡不著,聽見這話又坐了起來。

            怎么辦?沒法辦。

            她又不傻,當(dāng)然知道她爺爺打的是什么主意。

            此時(shí)此刻她甚至仿佛能聽到一陣陣尖叫和喧嘩,那是她的父親在怒吼、母親在哭鬧、爺爺吹著胡子敲著拐杖在為她“主持公道”……

            可是她大概一輩子都得不到她想要的公道了。

            她該怎么辦?天亮之前吊死在這間屋子里?還是天亮之后撞死在西大門口的影壁上?

            ……

            陳七在桌旁穩(wěn)穩(wěn)地坐著,盯著小姑娘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看了足有小半個(gè)時(shí)辰,終于心滿意足,打著哈欠回去睡了。


            佳佳不哭,他很高興。

            聽說大黑找到了,他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這一整天吹的風(fēng)、踩的雪、受的委屈辛苦驚嚇就統(tǒng)統(tǒng)化作倦意,轟隆一下子把他壓塌了。

            “阿姐我要睡一會,你替我去把大黑接回來……”他進(jìn)屋踢掉鞋子爬上床,話未說完就睡著了。

            丁了了應(yīng)了一聲好。

            轉(zhuǎn)身拿起桌上那包綠豆糕,想了想又把陳七在時(shí)喝剩下的那小半盒茶葉帶上了,抱在懷里露出笑容出了門。

            船兒見她真回來了,笑得原地蹦跳:“哎喲你還真來……我說你不會真看上我了吧?雖然村里外姓的只有我和你年紀(jì)相仿,但我是不會娶你的!你跟那金陵城的小子混了那么久,誰知道肚子里有沒有揣了姓陳的崽,我才不當(dāng)那個(gè)冤大頭!”

            “我要見你娘?!倍×肆丝粗?。

            船兒急了:“你見我娘沒用!見我爹也沒用!我爹娘才舍不得我當(dāng)那綠毛的王八……”

            “大娘,”丁了了向內(nèi)揚(yáng)聲叫,“我求您件事!”

            房門吱呀一聲響,船兒娘提著勺子走了出來:“怎么怎么?你又鬧騰什么?不就是吃了你一只老狗嗎你還沒完了?一只瘦巴巴的老東西,肉又硬、湯又酸,當(dāng)誰愛吃???你想怎么著?纏上我們家了?賴上我們家了?我告訴你別想打我船兒的主意!他的親事早定下了!你想男人啊,村里娶不上媳婦的老光棍也不是沒有……”

            “大娘你想多了,”丁了了把手里提著的綠豆糕懟到了她的臉上,“我的眼神不太好,老光棍小光棍在我眼里都差不多。老蛤蟆至少還能入藥,小蛤蟆那真是分文不值?!?br>
            這話可就難聽了,船兒立刻在旁邊跳了起來。

            他娘沒跳。她的注意力早就被那包綠豆糕吸引過去了,臉上不自覺地就帶上了笑:“這是什么東西?這么香!”

            “綠豆糕?!倍×肆艘残χ?,順手塞了過去:“金陵城有名的糕點(diǎn)鋪?zhàn)幼龅?,我覺得味道很不錯(cuò),拿來給你們家嘗嘗?!?br>
            “金、金陵?”船兒娘的臉色變了。

            不是說金陵城的貴人不要她了嗎?這怎么還有年禮?該不會……

            丁了了沒等她想透,又把那小半盒茶葉遞給她:“這茶葉是先前四太爺送來給我們喝的,我丈夫不喜歡這個(gè)味,我和佳佳又喝不慣,所以一并送來給你們嘗嘗,也省得白放著糟蹋了?!?br>
            “哎喲,這真是……”船兒娘一時(shí)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臉上不免笑得尷尬。

            丁了了向她笑了笑,安撫道:“您別多心,我沒旁的意思,就是想請您把狗皮還給我們家。您也知道佳佳一向很喜歡那條狗……”

            “好好好,好說好說!”船兒娘立刻松了一口氣,“我本來想用那張皮給船兒和他爹做兩副手套的,不過那也沒什么要緊,你想要就拿回去吧!”

            丁了了點(diǎn)頭要進(jìn)門,船兒娘已經(jīng)吩咐她小兒子把狗皮拿了出來,又殷勤地問:“狗肉要不要也給你盛一碗?味道雖說不太好,到底也是肉!”

            “不用了?!倍×肆耸掌鸸菲ぃχ骸拔液图鸭褎偛旁谒奶珷敿乙呀?jīng)吃了飯,這會兒不餓。您家人口多,一條瘦狗給孩子們吃恐怕都不夠……這大雪天,總要多吃些肉才能熬得過去?!?br>
            “是啊是啊,”船兒娘臉上笑開了花,“這大雪天……這大雪天!”

            談天就是話題結(jié)束了。丁了了禮貌地道了別,抱著狗皮含笑走了。

            船兒氣得踹門檻:“娘,她什么意思?。磕愀陕锸账臇|西!”

            他娘倚在門框上笑了:“你生什么氣?那孩子也怪可憐的,為了一張狗皮來咱們家低聲下氣……回屋吧,咱也嘗嘗金陵城來的綠豆糕,這可是好東西!”

            船兒不想嘗什么綠豆糕,一路走一路跺腳:“什么破糕,她說是金陵的就是金陵的?金陵城那個(gè)男的早就不要她了,怎么可能給她送什么綠豆糕!”

            “當(dāng)然,”船兒娘笑呵呵,“你當(dāng)誰傻???這叫拉大旗作虎皮你懂不懂?其實(shí)這綠豆糕是她從四太爺家?guī)Щ貋淼?,就算真是城里貨,也跟她那個(gè)‘丈夫’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這樣???”船兒舒坦了,“那我要吃!誰都不能跟我搶!”

            怎么能不搶,家里弟弟妹妹多,好東西一向都是要搶的。幸虧這一包綠豆糕實(shí)在不少,廝鬧一番之后每個(gè)人都分到了好多,就著狗肉湯吃了個(gè)心滿意足。

            就連一向不屑吃點(diǎn)心的幾個(gè)大人也忍不住泡了茶,各人就著茶湯高高興興地吃了好幾塊。

            享受??!

            ……

            丁了了抱著狗皮回到家,埋在了院子里的桃樹下。

            在院子里坐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叫醒佳佳??墒强粗呛⒆哟┲谎┧傅囊\子睡得不安,她還是不得不走過去,硬著頭皮解他的衣扣。

            小心再小心,佳佳還是被驚醒了,睫毛上掛著淚,起身就要往外跑:“大黑回來了嗎?我去看看!”

            “回來!”丁了了拽住他,“先把衣服換了!”

            佳佳不肯,扯著袖子從她手里往外掙:“我沒事啊阿姐,我現(xiàn)在身體好得很!我去看看大黑,它是不是在外面被欺負(fù)了?”

            丁了了不由分說把他按在床沿上,翻出母親當(dāng)年留下的一件破花襖扔了過去:“不換衣服不許出門!還有,以后不許穿著濕衣服上床!再有下次,我打折你的腿!”

            這是生氣了。

            佳佳不敢再跑,老老實(shí)實(shí)當(dāng)面把襖換了,揪著繡花的袖口左看右看:“這是女人穿的……”

            丁了了強(qiáng)把他塞回被窩里,笑了:“女人穿的怎么了?我們佳佳打扮起來比女孩子還漂亮!你看這圓嘟嘟的小臉,大眼睛長睫毛,哪里不像個(gè)女孩子了?說不定當(dāng)年咱娘就是生錯(cuò)了,你應(yīng)該是我的妹妹才對!”

            “阿姐!”佳佳又羞又氣捂住臉縮進(jìn)了被子里,悶聲悶氣地抱怨:“你怎么拿我比女孩子!有我這么壯的女孩子嗎?”

            丁了了笑著說了聲“有”,順勢按住被子:“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做好了晚飯叫你?!?br>
            佳佳沒應(yīng)聲,在被子下面抓著她的手,不放。

            丁了了只得仍在床沿上坐著。笑不動了,就靜靜地看著被子下面鼓起來的那一團(tuán)。

            這件事,真的不好說啊……

            “阿姐,”佳佳忽然又開口,才喚一聲,之后就哭了出來:“大黑是不是死了?”

            丁了了想說“沒有”,卻沒說出聲。

            佳佳翻了個(gè)身,抱著被子哭道:“大黑沒栓繩子,它要是回了家,一定會過來看我的!它沒有找我,那就是回不來了!”

            丁了了從未像此刻這樣希望自己的弟弟傻一點(diǎn)。

            但聰敏如此也不能說是缺點(diǎn),至少省下了她編故事哄他的辛苦。丁了了撫著他的肩頭默然良久,嘆道:“你別難過。大黑年紀(jì)大了,遲早……”

            “那怎么能一樣!”佳佳翻身坐了起來,“就算年紀(jì)大了都要死,它也應(yīng)該死在家里,不是孤零零地一個(gè)人死在外面!它多害怕啊……”

            丁了了無言以對。

            佳佳轉(zhuǎn)身撲在枕頭上又哭:“人怎么可以那么壞!阿姐,人怎么可以那么壞……他們不害人就不能活嗎?大黑又不兇,它從來不咬人,也不亂叫……那年船兒家門口盤了條蛇,還是大黑掙脫了繩子撲過去給咬死的!他們家人怎么恩將仇報(bào)……”

            丁了了能怎么回答呢?只能說這孩子比她原本以為的敏銳太多。她還什么都沒說,他不但猜到大黑死了,還能猜到是船兒家的人下的手。

            “佳佳,”她嘆道,“大黑下去陪爹娘了。你在這里有我陪著,咱們的日子還長。爹娘在那邊想你的時(shí)候,有大黑在身邊,他們才會覺得不那么難過?!?br>
            “真的嗎?”佳佳在枕上抬起了頭。

            八歲的孩子原本已經(jīng)不會輕易相信這種謊話了。但人在傷心難過的時(shí)候,誰不愿意心里有個(gè)安慰呢?

            哪怕明知是假的。

            丁了了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是真的。世間萬事萬物各有各的緣法,大黑與你的緣分盡了,所以就走了。咱們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替它報(bào)了仇出了氣,然后忘掉它……”

            “報(bào)仇?怎么報(bào)仇?”佳佳騰地坐了起來,“咱們?nèi)フ宜奶珷敻鏍顔幔砍盟麄兗艺l落單的時(shí)候套麻袋打一頓嗎?爬他們家屋頂上用干草塞住煙囪嗎?或者……看他們挑水的時(shí)候偷偷往他們的水桶里放螞蟥嗎?”

            丁了了看著他,沒說話。

            好小子,你老實(shí)交代,你剛剛一邊哭一邊在腦子里想了些什么?告狀就罷了,套麻袋塞煙囪放螞蟥……這些損招你都是怎么想出來的?

            佳佳被她看得臉紅,下意識地扯了扯背角:“阿姐,我知道這些主意很歹毒,但是,我真的太生氣了!我不想當(dāng)個(gè)壞孩子,但我真的想替大黑報(bào)仇……”

            “我比你歹毒。”丁了了道,“報(bào)仇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已經(jīng)給他們下毒了。”

            佳佳瞪大了眼。

            丁了了站起來避開他的目光,清咳一聲:“我也不想當(dāng)個(gè)壞孩子,但我真的太生氣了?!?br>
            “哦?!奔鸭汛舸舻貞?yīng)了一聲。

            丁了了頓時(shí)覺得渾身不自在。

            哦什么?信了還是不信?贊同還是不贊同?他總不能覺得他的阿姐是個(gè)壞蛋了吧?她是在替他的狗報(bào)仇吶!

            奇怪的沉默持續(xù)了片刻,佳佳跳下床,小心翼翼:“那……阿姐,也像先前韓聚那樣,把他們都掛到樹上去喂烏鴉嗎?”

            丁了了呆住了。

            小伙子你是不是有點(diǎn)不對勁?掛樹上喂烏鴉和水桶里放螞蟥那是一個(gè)等級的嗎?這意思是給他們下點(diǎn)脹肚子的藥實(shí)在太兒戲了,遠(yuǎn)遠(yuǎn)不夠你出氣唄?

            “不是的啊阿姐,”佳佳搖頭,“我是覺得阿姐是妖怪嘛,妖怪那么厲害,當(dāng)然一出手就把人給弄死了……阿姐,你不吃掉他們嗎?他們吃了大黑,你要吃掉他們才算公平!”

            丁了了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

            這孩子怕是已經(jīng)被她給帶歪了,不知道現(xiàn)在糾正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也幸好有了這個(gè)話題,佳佳在心里把船兒一家人被他姐姐咯吱咯吱吃掉的慘狀細(xì)細(xì)地想象了一遍,一腔憤恨消散了一大半,終于不哭了。

            等他平靜下來,丁了了便斟酌著詞句把大黑的遭遇同他說了,又道:“我知道你恨他們,但他們好歹披的是人皮,不能隨意殺了。如今咱們無人撐腰,也不敢做得太過分,隨便下點(diǎn)藥讓他們吃吃苦頭也就是了?!?br>
            佳佳委委屈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阿姐下的是什么藥?他們會肚子疼嗎?會疼得很厲害嗎?我想看他們疼得滿地打滾……就像快要死了那么疼!”

            “你會如愿的?!倍×肆诵σ獬脸?。

            等到明天……

            用不著到明天了。

            姐弟兩個(gè)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巷子里哭聲震天,船兒娘抱著她的小兒子跑出來了:“天爺啊祖宗啊,殺人啦!丁文仁家那個(gè)傻子殺人啦!”

            各家各戶被風(fēng)雪封住的大門瞬間都開了。

            東鄰的二奶奶西鄰的七嬸子,前街的二大爺后巷的九叔叔,一個(gè)一個(gè)一群一群地都來到了街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們互相詢問著,又緊張又興奮:“那小傻……她又干什么了?”

            船兒娘坐在雪堆上哭天搶地:“她下毒,她下毒啊!我家梢兒吃了她送的綠豆糕,沒一會兒就喊肚子疼,這會子已經(jīng)疼得昏過去了?。 ?br>
            這,事情可不小?。”娙藸幭嗌锨翱粗龖牙锏暮⒆?,相顧駭然。

            對小孩子下毒手,那該是多歹毒的心腸!

            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么……咦,不對呀!

            很快有人反應(yīng)過來了,當(dāng)下便說不信:那小傻子這段時(shí)間可安分得很,怎么忽然又想起招惹鄰居了?還下毒?還用綠豆糕?

            為什么給你們家孩子下毒?。?br>
            “不是給梢兒下毒,是給我們?nèi)蚁露?!”船兒娘哭得震天響,“她拿來了整整一大包綠豆糕!全都有毒!現(xiàn)下我家?guī)讉€(gè)孩子都疼得在家打滾呢,他爹也站不起來了,就我吃得少還能出來說句話……各位嬸子大娘叔叔伯伯們,我們一家人要是熬不過這一關(guān),你們要替我報(bào)仇啊!”

            幾個(gè)平時(shí)交好的婦人忙點(diǎn)頭應(yīng)下出聲安撫,同仇敵愾都罵那下毒之人歹毒兇狠,回頭卻看見丁了了姐弟兩個(gè)拉著手出來了。

            “小畜生,你為什么給船兒他們家下毒?”黑瘦的七嬸子跳著腳罵,“他們家又怎么得罪你了?你是想把咱全村的人都?xì)⒐馐遣皇???br>
            丁了了迎著眾人,一臉驚訝:“嬸子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好端端的殺人做什么?我有那工夫?yàn)槭裁床缓煤迷诩掖糁?、我有綠豆糕為什么不自己留著吃,我為什么要拿來下毒害不相干的人?”

            “當(dāng)然是因?yàn)槲页粤四慵业墓?!”船兒娘倒也不遮掩,?dāng)眾就嚷了出來:“我殺你一條狗,你就要?dú)⑽壹沂畮讞l命!小畜生,你那條狗的命就那么金貴?它是你親爹嗎?!”

            “我家大黑的命就是比你們的金貴!”佳佳跺著腳,扯著嗓子跟她對吼。

            這下子可炸了鍋,一大群看熱鬧的一齊沖了過來,戳著指頭直著脖子七嘴八舌齊對他罵,倒好像……一群狂吠的狗。

            佳佳更想大黑了。

            丁了了把佳佳護(hù)在身后,冷臉看著那些怒罵的人,不躲,不避。

            他們到底還是沒敢動手,罵得嗓子疼時(shí)氣勢就弱了,聲音低了下去。

            丁了了至此時(shí)才開口,不慌不忙:“你們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詞?。∷f我下毒就是我下毒了?焉知不是他們自己吃壞了肚子,出來污蔑我的?”

            船兒娘跳起來,抱著小兒子像武將抱著一桿長槍似的就往前戳:“我污蔑、我污蔑你?你看看梢兒疼得這個(gè)樣!不是你下毒,吃壞什么東西能吃成這樣?”

            “我沒下毒?!倍×肆说?,“你為什么懷疑我下毒?是你們自己做賊心虛,知道不該吃我家的狗、知道我應(yīng)該恨你們,是不是?”

            “你不用說這些沒用的!”船兒娘哭吼,“毒就是你下的!你今天必須給我們家把毒都治好,不然只要我家有一個(gè)人活著,就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對!”旁邊幾個(gè)人也忙附和,“你要是不給個(gè)說法,這筆賬全在你身上!村里不會讓你們兩個(gè)好過!”

            丁了了向他們看了看,仍然搖頭:“我自認(rèn)醫(yī)術(shù)還可以,你們此刻的境況我的確能解。但莫須有的罪名我不背。大娘,我的綠豆糕沒有毒。”

            “沒有毒,那你敢吃給我看嗎?”船兒娘厲聲問,“那東西我家里還剩了些,你敢當(dāng)面吃給我看嗎!”

            “我當(dāng)然敢。”丁了了看著她,“那綠豆糕是四太爺剛剛送給我的,我不相信那里面會有毒。我可以吃給你看,吃多少都行?!?br>
            這怎么還有四太爺?shù)氖??看熱鬧的眾人不約而同都往后退了。

            若說四太爺送的糕點(diǎn)有毒,那……

            這會兒應(yīng)該罵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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