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勤政殿,賢妃面色驟冷下來,瞧得江美人是心驚膽顫,一刻不敢停留,急匆匆自己回宮了。
賢妃貼身宮女窺見賢妃這副模樣,一邊抖了一件玫紅色兜帽披風(fēng)到賢妃身上,一邊塞了個小巧玲瓏的手爐到她懷中,百余石階下的冷風(fēng)呼啦啦一吹,賢妃鬢邊長發(fā)不堪一擊,從金鑲邊珊瑚蝴蝶發(fā)簪中滑落,不偏不倚,正巧黏在她唇上。
賢妃一腔怒火被風(fēng)驟然吹滅,她回身凝望勤政殿大門,冷笑一聲,朱紅色蔻丹勾了那幾縷發(fā)絲,狠狠一撥。
賢妃貼身宮女名叫梨云,為重華宮掌事姑姑,作為賢妃的陪嫁侍女,與賢妃一同入宮,此刻,見賢妃一臉陰沉,她低聲問道:“娘娘,太后宮里來了人,是不是這回,又讓皇后娘娘僥幸逃過一劫?”
賢妃攏了攏披風(fēng)前襟,聲音壓在嗓子里道:“你都說太后宮里來人了,皇后還能怎么著?沈清禾一到,就代表太后到了,圣上看在太后面上,也會對皇后網(wǎng)開一面。更何況,江美人又沒實打?qū)崅谀模悄樋粗植?,不過三五天就好了的事情,又何必因為小小一個美人,圣上就駁了太后的面!”
“娘娘說得不錯?!崩嬖品鲋t妃漫步走向轎輦:“娘娘也別急,圣上與皇后不合,皇后做事又莽撞,這樣的事兒,以后還多著呢,咱們不愁抓不住皇后把柄,一件件,一樁樁,到那時,太后想?;屎蠖茧y?!?br>
“本宮當(dāng)然知道?!辟t妃駐足在轎輦之前,緩緩道:“別看現(xiàn)在本宮得寵,內(nèi)里卻是和皇后一樣的處境,本宮亦知曉自己不過是圣上拿來制衡后宮的棋子,但本宮不甘心!”
賢妃望一望頭頂上方晴朗的天,冷傲著一張臉道:“本宮的姑母可是圣上生母,就沖這一層關(guān)系,若不是當(dāng)年太后強勢讓圣上取了汝南公之女,如今那鳳座,也該是本宮的。活活被皇后壓一頭,憑什么!”
“自然是這個理兒,不然圣上也不會將您納入宮中,冊封為賢妃啊?!崩嬖聘胶偷溃骸爸皇沁@宮中,有太后在一日,皇后便可日日無憂。那娘娘,今兒之事,圣上就沒任何反應(yīng)?”
“反應(yīng)?”賢妃冷不丁嗤笑一聲:“那沈清禾是個嘴皮子利索的,又是太后身邊第一人,三言兩語就將本宮打發(fā)出來了,本宮不過是簡單問一句,她就拿太后堵了本宮的嘴!她是在維護皇后顏面,就算圣上對皇后有所處罰,本宮眼下也是無從得知。沈清禾,是不會讓本宮看皇后笑話的。”
“太后身邊之人,一切以慈安殿為重,以太后為重。皇后娘娘作為太后娘娘親侄女,自然也被其劃分到范圍之內(nèi)?!崩嬖葡屏宿I簾,輕聲道:“娘娘,這沈清禾在宮中任職十余年,能做到宮令女官的位置,實在不好小瞧啊?!?br>
“誰說不是呢?!辟t妃喃喃道:“太后老了,沈清禾就是太后的眼睛、太后的嘴,本宮拿捏起妃嬪來也比拿捏她來得容易,可她偏偏是個宮女,還是個宮職正一品的。若她只是小小宮妃......”
賢妃一張臉陷入轎簾陰影中,幾個模糊字眼泯于唇齒間,一切均是說不清道不明。
殿內(nèi),賢妃走后,沈清禾除了換個方向站著,其余的,一點聲音也沒發(fā)出。
蕭祈瞧著陳福給自己斟上滾燙的茶水到青花瓷盞當(dāng)中,眼瞧著茶葉上下翻騰好幾下,終于忍不住道:“賢妃走了,該和朕說說,太后打算怎么處理這件事了吧?朕相信,太后不會包庇皇后的。”
沈清禾頓感心下一松,交握在下腹方的手重新向蕭祈行了個禮:“圣上明鑒。”
茶在口中含了一會兒,順著咽喉向下滑去,蕭祈目光被沈清禾腰間晃動的香囊吸引,頓時覺得有一股淡淡花香縈繞在鼻尖。
是海棠香嗎?好像不是了。
蕭祈皺眉,強壓下心頭一股躁意,他目光擦過沈清禾半邊月容頰,不禁問自己一句,這是在干什么?難道先前要問沈清禾的話還要再問一遍嗎?他是帝王,拉下一次臉也就罷了,絕無可能有第二次。
“明鑒什么明鑒?!笔捚韯e說是放,那茶盞幾乎是被丟到龍案上,發(fā)出清脆響聲,唬得殿內(nèi)人心頭均是一跳。
沈清禾唇珠一抿,秋眸瀲滟間,將內(nèi)心驚疑下壓三分,人人都說帝王心,最難猜測,她不過一宮女,更是無權(quán)過問。
沈清禾正正神色,緩聲說來:“太后娘娘認為此次皇后與江美人之事,是對皇后娘娘管教無方所致,太后娘娘心存愧疚,對江美人也是有所補償。其實太后娘娘遣奴婢來,并沒有說什么實質(zhì)性懲處皇后娘娘的決定,而是全權(quán)交由圣上處置,但還請圣上稍稍顧及下皇后娘娘作為中宮皇后的臉面吧?!?br>
“全權(quán)交由朕處置?”
蕭祈雙眼微闔,頻頻點頭重復(fù)這句話,他從龍椅上漫步走到下方,轉(zhuǎn)悠了幾圈,索性雙手背在身后,身形穩(wěn)住在沈清禾面前,恣意問道:“你在誆朕?”
蕭祈講這句話時,身子忽而前傾,像是腳尖被囫圇一絆,又或是有人在他正前方輕勾了脖頸,他與沈清禾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玄黑色龍袍與青黛色宮服彼此擦肩而過,殿內(nèi)溫度悄然上升了半息。
蕭祈還渾然不覺一般,溫?zé)岬臍庀㈦S著他微偏過頭,蹭過沈清禾桃腮上細小絨毛,像是雀翎上最柔軟的一部分輕飄飄與蕭祈接觸。
沈清禾猛然一驚,瞳孔瑟縮間,像是受驚的夜曇一般,急劇收縮起自己半綻的花瓣,她驚慌失措,腳步凌亂著狠狠往后退離開蕭祈,兩人之間的距離又變成幾尺寬,宛如一道鴻溝橫加在二人中間。
沈清禾鼻翼聳動,人中處甚至沁出一點點汗,她此刻兩腮嫣紅一片,漸漸蔓延到耳后,整個人像是含了凝羞又不想自己困于此種情緒之下一般,豁然抬眸,不顧規(guī)矩大著膽子睨了蕭祈一眼。
只一眼,蕭祈慵懶肆意的笑與隨意打量沈清禾的目光便一同怔住。
沈清禾大概自己都沒意識到,此刻她冷冽的一汪清泉眸水當(dāng)中竟然隱約透出幾分平日不曾多見的惱羞成怒來,只是,云煙短暫,立馬消失不見。
沈清禾本能一腔而出應(yīng)對蕭祈的話,被他一番動作下,好似變成了魚骨,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她很快收拾好情緒,收斂神色,恢復(fù)往日沉穩(wěn)樣子,噗通一聲跪在蕭祈面前:“奴婢不敢!”
“奴婢來之前,太后交代了奴婢,來勤政殿向圣上說明后,即刻去鳳鸞宮,處置了皇后娘娘宮中膽大妄為的宮女,以儆效尤!”
沈清禾聲音錚錚,妄圖用此來掩蓋自己那顆狂跳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