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蕭勉成婚六年,恩愛如初。
當初他憑借著我家勢力,成功登上皇位。
我以為我們可以成就一段帝后佳話。
直到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古怪的聲音。
它說我是廢后,不得善終。
又說貴妃楚氏,和蕭勉伉儷情深。
我不信。
直到我發(fā)現(xiàn)他要將我的兒子換給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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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大家來到大嶺皇陵博物館,我們首先來參觀展品館。
毫無征兆的聲音突兀地在我耳邊響起,我被嚇得一個激靈,險些將手里的龍紋玉佩丟了出去。
可凝神再聽時,那聲音又像是從未響起過一般。
大概是近些日子沒睡好,產(chǎn)生幻覺了吧。
我沒將剛才的聲音放在心上,低頭拆玉佩上的舊穗子
這龍紋玉佩是我送給蕭勉的,他戴上后就再沒戴過旁的玉佩。
每次穗子舊了,他就纏著我給他編新的。
之前內(nèi)務(wù)府倒是也編了個穗子,只是蕭勉最后和我說,沒有我編得貼心。
心底一片柔軟,我命宮人將編穗子的繩子拿來。
那道聲音卻又出現(xiàn)了,這回我聽得更清楚,也確定這聲音并非幻覺。
這個展品館主要展示的是大嶺王朝帝王蕭勉和楚皇后的藏品。
大嶺?蕭勉?
嶺字是我朝國號,蕭勉更是我的枕邊人,如今的大嶺皇帝。
那聲音,每一句似乎都在昭示著本朝。
只是楚皇后又是怎么回事?
蕭勉的皇后又怎么會是楚氏呢?
我明明姓張才對。
楚氏......
我心里一咯噔,貴妃就是姓楚。
此等大事,沒有哪個史官膽敢亂寫。
我捏著編穗子的繩子心跳如雷,等著那聲音再次出現(xiàn)。
大家先來看這枚龍紋玉佩。據(jù)說,這玉佩上的穗子楚皇后從不假手于人,而蕭勉也只認楚皇后編的穗子。
我下意識看向手里的玉佩。
反而松了口氣。
蕭勉與我年少成婚,我一路陪他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他曾經(jīng)私下向我許諾我,縱使不得不迎娶后妃,可他傾心之人永遠只有我一人。
皇后這個位子,也只能是我。
蕭勉,也只認我編的穗子。
這聲音滿嘴胡言亂語,將我和蕭勉的事情亂說一氣,指鹿為馬。
也不知是聽了哪個逆賊的臆想后杜撰出來的。
只是......
那一句楚皇后到底是讓我耿耿于懷。
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許是白日里憂思過重,夜里肚子就開始不舒服。
蕭勉來得很快。*
甚至來時身上的袍子都沒有穿好。
一進門,就趕緊制止了要起身行禮的我。
「你現(xiàn)在是雙身子的人,還行什么禮?!?br>
他嗔怪,神色無奈,又伸手摸我的肚子。
「你呀,都懷著孩子了,就不要想那么多的事了。」
我很喜歡蕭勉這樣看我的眼神。
帶著寵溺和縱容。
我們還未成婚時,我總喜歡帶著他做一些出格的事。
一聲不吭地離京賞花,卡著宵禁跑去酒肆偷酒喝......
那時候,蕭勉就會彎著眉眼露出縱容寵溺的神色。
然后長嘆一聲,由著我?guī)ト魏蔚胤健?br>
之后,還總會妥帖地為我收拾好一切攤子。
蕭勉握著我的手,轉(zhuǎn)頭又拘著太醫(yī)細細問我的脈案。
我低頭回握,十指相扣,又笑著看他將太醫(yī)問得滿頭大汗。
如此,就越發(fā)覺得那聲音簡直荒謬至極。
我輕輕拽他的袖子,要他莫要再為難老太醫(yī)了。
蕭勉這才放了滿頭大汗的老太醫(yī)離開,揮退宮人后將我攬進懷里。
就這樣靜靜待了一會兒,蕭勉突然往我頭上看了一眼。
「梓潼,你的發(fā)簪歪了,朕幫你正一正。」
平日里蕭勉也經(jīng)常為我做這樣的小事。
每每到這種時候,我就總是感覺,我們同平民百姓間的尋常夫妻也沒什么不同。
我垂下脖頸,方便蕭勉為我扶簪。
蕭勉的手觸碰到發(fā)簪的那一刻,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們接下來一起來看這枝景福長綿簪,這是在楚皇后的墳墓里出土的,據(jù)說是蕭勉送給楚皇后的定情信物。
又來了。
這支簪子分明是蕭勉在大婚當日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我已決心不信這聲音,還打算安排護國寺的人進宮一趟。
不管是何方妖孽,收了便是。
由此可見,蕭勉和其皇后伉儷情深,據(jù)說楚皇后薨逝時,蕭勉罷朝半月,日日守著楚皇后棺槨,茶飯不思。
即便心里已經(jīng)認定這聲音全是胡謅,可這聲音就像夏日蟬鳴。
嗡嗡地叫人心煩。
「梓潼,你怎么了?」
我這才發(fā)覺蕭勉不知什么時候?qū)⑹执钌狭宋业氖滞蟆?br>
「怎么心跳得這樣快?!?br>
我抬眼望著蕭勉的眼睛,如果說這里面的擔憂和深情是假的,那這個男人該是如何可怕。
我不信經(jīng)年夫妻,他對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蕭勉似乎也是看出了我的不安,笑著道:「懷孕而已,天下女子都要走這一遭。梓潼莫怕,朕會一直陪著你?!?br>
當夜,蕭勉宿在了我這里。
那聲音也一直沒有再響起。
次日清晨,宮人急匆匆上前,看一眼我,再看一眼蕭勉。
蕭勉正給我挽發(fā),見狀皺了下眉。
宮人忙道:「陛下,楚貴妃有喜了?!?br>
握著我頭發(fā)的手一顫。
下一刻,還未被束起的頭發(fā)重新落了滿背。
那支景福長綿簪掉在了地上。
我從銅鏡里看蕭勉,他眼里全是歡喜。
比昨日得知我懷孕時,還要歡喜。
*
嬪妃有孕,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蕭勉原本不同意,但我已經(jīng)命宮人們?nèi)蕚滢I攆了。
一路上,蕭勉看似和平時并無不同。
可我卻注意到,他掩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在不住敲打著。
這是他急躁的表現(xiàn)。
上一次他這樣急躁,還是因為我受了傷。
那一夜,亂極了。
登頂無望的大皇子道盡途窮,最后索性玉石俱焚。
他挾著我威脅蕭勉。
最后,爹爹一箭射殺了大皇子,可我還是受了傷。
那時,等太醫(yī)趕來時,蕭勉就是這樣急躁著敲打手指。
他對我說:「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
蕭勉好似注意到我在看他,扭過頭對我扯出了個笑。
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是和平日一樣的笑,我卻看得假。
我不動聲色收回目光,心底卻沒了一開始的篤定。
我不禁問我自己,那些聲音,當真說得是假的么。
見到楚貴妃時,她正抱著一個痰盂干嘔。
蕭勉趕忙上前,輕輕順著她的背。
那眼里的心疼,就連我都很少看到。
接下來給大家展示的是磁刻鴛鴦爐。
我一怔,目光一轉(zhuǎn)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那道聲音所說的磁刻鴛鴦爐。
蕭貴妃大概是注意到我一直盯著這香爐看。
撐著身子笑道:「這香爐已經(jīng)很久了?!?br>
我回頭看她,楚貴妃靦腆一笑。
「比不上皇后娘娘宮里的東西貴重,但妾很珍惜?!?br>
聞言,蕭勉不贊同地看了我一眼。
就好像是,我克扣了妃嬪的份例,讓堂堂貴妃只能一直用著舊物一樣。
「朕明日就叫人過來,將你宮里的東西換一換。」
楚貴妃卻對蕭勉遞去一個羞怯的眼神。
「陛下莫不是忘了,這香爐......」
她話未說盡,但蕭勉在看一眼那香爐后卻和楚貴妃對視了一眼。
這一眼,心照不宣。
據(jù)史料記載,楚皇后愛香,蕭勉為搏心愛之人一笑,自楚皇后進宮第一天便學了調(diào)香。后來更是送了這個磁刻鴛鴦爐,日日為楚皇后調(diào)香。
我突然想起,有一段時間里養(yǎng)心殿中總是飄著香。
有一次,我還看到蕭勉身邊的小太監(jiān)在急急忙忙藏著什么東西。
蕭勉和我說天潮,拿香熏一熏去潮。
當時的我沒想太多,也就信了。
之后,我再去養(yǎng)心殿時就再也沒聞到過這香。
可現(xiàn)在聞這香,簡直和那日在養(yǎng)心殿聞到的如出一轍。
原來,我才是那個多余的人。
我站在原地,腦海里是蕭勉昔日許給我諾言。
眼睛里看的,是楚氏眼里的柔情和蕭勉眼中的享受。
張家教出來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有一股子傲氣。
我揮手,叫人將那香爐抬走扔了。
楚貴妃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皇后娘娘,您這是......」
我親切地對她一笑。
「你可是貴妃,如今懷著身子身份就更加貴重,這香爐太舊了,旁人不知還當我克扣你份例呢?!?br>
楚貴妃大概是沒想到我能這樣說,一時臉上青白交加。
我接著道:「左右陛下都說了要給你換換物件,這些舊物就都扔了吧?!?br>
我身邊的大宮女眼疾手快,直接叫人搬了香爐就走。
楚貴妃咬著牙,看向了蕭勉。
蕭勉眉頭一蹙,我搶先開口:「陛下莫不是舍不得私庫里的那些物件?」
蕭勉頓住,回了句自然不是。
我笑著,叫人放下禮品,轉(zhuǎn)身離去。
回宮途中,我才發(fā)覺,蕭勉和楚氏早就有跡可循。
楚貴妃曾是罪臣之女,是蕭勉處心積慮地為蕭家平了反。
后來,更是將蕭家子弟捧上高位。
楚貴妃進宮時,蕭勉來找我,說要給蕭家女一個高位。
說是如此,方能顯皇恩浩蕩,天家仁慈。
我提出安撫蕭家,給個嬪位也就夠了。
但蕭勉態(tài)度強硬,說就要如此大張旗鼓,要天下人知曉。
我雖覺不妥,但耐不住蕭勉堅持,最后還是同意了。
現(xiàn)在看來,天下曾蒙受不平之怨的人那么多,為什么蕭勉偏要給楚家平反。
就算要平反,也大可交給大理寺和刑部。
想著那段時間蕭勉夙興夜寐,事事親為地翻閱解決楚家案本的模樣,我不禁自嘲一笑。
虧我當時還心疼蕭勉,變著法地給他做滋補的羹湯。
現(xiàn)在想來,蕭勉當時怕不是樂在其中。
果然,帝王多薄情啊。
回宮后,我也徹底冷靜下來。
這時不時出現(xiàn)在耳邊的聲音,怕不是說得都是真的。
史料、野史......
看來,這是后人在說著本朝的事。
只是為什么,那聲音里,我就像消失了一樣?
*
像是知道那日在楚貴妃宮里冷待了我。
蕭勉叫人送了很多賞賜過來。
流水般的賞賜抬進我的私庫,整個后宮都在說,帝后伉儷情深。
若是往日,我應(yīng)當會很高興。
可我現(xiàn)在思緒繁雜,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如果,那道聲音所說的都是真的。
那么為什么楚貴妃會變成皇后。
我又去哪了呢?
薨逝了?
還是,被廢了......
我不愿相信第二種猜想。
我的大宮女見我神色懨懨的樣子,擔憂地叫小廚房送了碗甜酪過來。
甜酪被宮人有心地裝在一個粉釉冰裂小碗里,看著精巧極了。
懷孕后食欲不振的我,看著都不由胃口大開。
接過粉釉冰裂小碗的那一瞬間,那道聲音又響起來了。
我們來看這個粉釉冰裂小碗,是不是非常好看精美?
我停下了舀甜酪的手,仔細打量著手里的小碗。
我們都知道,楚后曾有個未出世的孩子。那孩子被廢后張氏用一碗甜酪所害,據(jù)說當時裝毒甜酪的碗,就是這個碗。
啪的一聲,手里的碗被我摔在了地上。
宮女們要上來打掃,被我揮退。
廢后張氏這四個字重錘一般擊打在我的心上。
我竟然真的被廢了。
蕭勉怎能如此對我。
是我陪著他在眾多皇子中一路腥風血雨走到如今的位置。
又是我?guī)退有髮m,平衡各家勢力。
他怎么能......這么對我。
那道聲音還在繼續(xù)。
眾所周知,楚氏才是蕭勉真正的心愛之人。至于和張氏的結(jié)合不過是張氏父親利用手中兵權(quán)脅迫所成。
張氏毒殺了楚氏未曾出世的孩子后,蕭勉大發(fā)雷霆。這也是廢后張氏后面悲慘人生的根本原因。
和我結(jié)合是形勢所迫?
可明明,是他蕭勉在我父親面前苦苦哀求,求娶得我啊。
是他說,賞花宴初見,驚鴻一眼,對我再難忘懷。
也是他說,那位置太孤獨,要我去他身邊,陪著他。
好一個蕭勉,好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啊。
到這個地步,我已經(jīng)不難猜出,是誰抹去了我的存在。
蕭勉為了他的帝王賢名,將我抹殺在史書工筆中。
肚子突然開始陣痛起來,我一下子顧不得再想許多,忙著人去宣太醫(yī)。
太醫(yī)很快趕來,為我下了針,開了藥,要我不要思慮過重。
是了,我還有孩子。
我得為我的孩子打算,為我的母族打算。
想到母族,我幡然醒悟。
廢后不是小事,更何況老祖宗的規(guī)矩,輕易不得廢后。
就算是他蕭勉拿捏著我戕害皇嗣這一條不放,我的父兄也不會坐視不理。
唯有一種可能,能讓蕭勉成功廢了我。
那就是我母家也出事了。
我張家世代忠良,如果蕭勉想對我張家出手,那一定會留下殘害忠良的名聲。
為了不留污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張家從未出現(xiàn)過。
思及此,我不禁膽寒。
狡兔死,走狗烹。
蕭勉即位后,父兄為了不給我惹麻煩,天天耳提面命張家子弟低調(diào)。
沒想到,蕭勉還是不愿意放過張家。
也真是難為他,忍著殺意,日日和我做戲。
想到曾經(jīng)和蕭勉的那些親近,再想到我們張家的結(jié)局。
恨意,就怎么也止不住。
*
我下令,所有送入貴妃宮里的禮品,都要由三位太醫(yī)一同檢驗。
蕭勉對此很滿意。
甚至還為此專門來了鳳棲宮陪我用早膳。
期間,宮人上了道桃花酥。
蕭勉見了,扭頭對身邊的宦者道:「貴妃愛吃,你叫人送一份過去?!?br>
一扭頭,見我看他,便又笑著親手舀了碗魚羹給我。
我不愛吃魚羹,總覺得里面有股子腥味。
之前也和蕭勉提過,他總是當時說記住了,但下一次又忘了。
原先,我只當他國事繁忙,記不住這些小事。
哪里記不住,只是不上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