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物非人非,好時光竟已一去不返。
梁下久站,我才察覺雪小了。
換做冷雨淅淅瀝瀝地下。
我撐起傘給小挽遮雨。
扭頭卻見,她的紗罩在雨中并未沾染分毫。
我不動聲色地收回傘。
牽著她去尋李氏藕粉的位置。
逛過三條街,藕粉鋪還在那。
連招牌都沒變,一如兒時模樣。
我松了一口氣。
仿若溺水之人,從剛才那種茫然中脫困。
我環(huán)顧鋪面,卻未曾看見李婆婆的身影。
掌勺的位置上只有一個年輕小伙。
一種讓我分外心悸的預(yù)感上浮。
懷著一絲僥幸,抓著他的袖子急切問道。
掌勺的李婆婆在哪?
可是天太冷了,在家中歇息?
他愣怔:她八年前就去世了,我是她的孫子。
雨落屋檐,我靜默不語。
游子有意,故鄉(xiāng)無情,此去經(jīng)年,竟無人無物再等我歸來。
那小伙欲言又止,回身端了一碗藕粉。
姑娘可是我奶奶的舊客?
今日這碗請你。
我的手藝是奶奶傳下來的,必定不讓姑娘失望。
我舀一勺進(jìn)嘴。
苦澀粗糙,滿口澀然。
確實是一脈相承的爛手藝。
口中舊時滋味,我心里卻不是滋味。
小挽坐在我對面,拿帕子擦去我的眼淚。
見我不再動勺,便移走碗,邊吃邊好奇:這藕粉這么難吃,你還許愿來吃干嘛?
煙雨蒙蒙,悵然縈繞心間。
藕粉的熱氣模糊了視線。
她眉眼溫柔,我突然有種講故事的沖動。
你既知我有遺憾,那遺憾與當(dāng)今圣上宋子穆有關(guān)。
他幼時被我收留,有一次我高燒不退,大夫搖搖頭說沒得治了,讓我想吃啥就最后吃點(diǎn)啥。
我說我要吃李婆婆家的藕粉。
當(dāng)初的李婆婆還年輕,手藝還是一樣差。
她脾氣潑辣,卻會在我玩了一身泥時,耐心地幫我擦臉。
有次我被賊人惦記,是她拿著搟面棒打跑了他們。
我數(shù)次吐槽她的手藝,下一次她也會讓我嘗她的新品。
每次我都反胃,又怕她傷心,只好強(qiáng)塞給宋子穆吃。
官家女兒,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
可纏綿病榻那幾日,心里記掛的居然是碗難吃的藕粉。
數(shù)九寒冬,宋子穆冒著雪跑了三條街給我去買。
他暴雪中狂奔來去,好像慢一步,就見不到我了。
結(jié)果太著急,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全撒了,我就沒吃上。
小挽笑得花枝亂顫:那你一定很氣!
他比我更氣,坐在床邊一直哭著懺悔,好像是他害死我了似的。
想起舊日情景,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外面雪大,我不放心他再出去,拉著他的衣角不讓他再去買。
他哭紅了眼,縮進(jìn)被子里抱著我。
不停地在我耳邊叫著,柳蓮,不要死,死了你就喝不到藕粉,也嫁不了我了,我不要你死。
我被他吵得心煩,想讓他閉嘴,卻又燒得無力開口。
心中又記掛那碗沒喝到的藕粉。
又急又氣,竟然從昏沉之中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