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前夕,我定了往返四十小時的廉航經(jīng)濟(jì)艙,只為去巴黎幫老公買高定大衣。
飛機(jī)出現(xiàn)嚴(yán)重事故,空姐讓我寫下遺囑時,我手上還死死護(hù)住給顧逢買的禮物。
“坐廉航都是想占便宜的窮鬼,出事正常,小霜別怕?!?br>
老公看都沒看新聞,俯身安慰坐在他身上的小助理。
我渾身是血地從廢墟中爬起來,第一反應(yīng)是看衣服有沒有臟。
在結(jié)婚紀(jì)念日那天跋涉到家,卻看到散落在客廳門口的蕾絲內(nèi)褲。
“小霜舒服嗎?臉這么紅還嘴硬?!?br>
“林婉清買的這堆破衣服,給你墊著用?!?br>
我冷笑一聲,一把火將衣服燒個精光,再沒回頭。
1
“誰在那兒?!”顧逢拔高聲音,穿好衣服出來。
我后退一步,渾身肌肉痛得要散架,幾乎不能呼吸。
“林婉清!”顧逢皺皺眉,上下掃視我一圈,“又臟又臭的,你能不能少給我丟點臉?!?br>
他視線集中在我臉上的臟泥,連我胳膊大片的鮮血都不曾注意。
他根本就沒關(guān)心那個驚心怵目的墜機(jī)名單。
我抿著嘴唇,眼睛死死盯著那條黑色鏤空的蕾絲內(nèi)褲。
“顧逢......”我聲音顫抖,“這是誰的?”
即使心里已經(jīng)有個答案,我仍屏住呼吸,有一絲期待。
“哦,小霜她怕打雷,來咱們家住住。我擔(dān)心她淋雨不舒服,就幫她換衣服了?!?br>
顧逢毫不在意地回答,微微皺起眉。
“林婉清,你一個三十歲的老女人,不會想和小霜爭風(fēng)吃醋吧。自己臟,別看誰都臟,我們就是正經(jīng)的上下級?!?br>
我一醒來就告訴他自己飛行出了意外,不過他根本沒關(guān)心,只以為是什么氣流顛簸。
心臟絞痛,飛機(jī)急速下墜的那一刻都沒有現(xiàn)在這樣痛。
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輕輕點頭。
“你這是什么反應(yīng)?”見我身形顫抖,他難得有些無措,猶疑開口。
結(jié)婚七年,我都忘記上次能引起他反應(yīng)是什么時候。如果他肯看我一眼,我都會當(dāng)場開心流淚。
可今天卻不會了。我只感到累,渾身的皮肉連著心臟,叫囂著累。
國慶第二天,就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
為了給顧逢準(zhǔn)備驚喜,我旁敲側(cè)擊得知他很想要那款全球限量兩件的高定大衣。為此每天吃清水白菜攢了一年錢,睡機(jī)場坐廉航只為買回大衣。
可他不知道這份驚喜。也沒關(guān)注震驚世界的墜機(jī)案,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如果他有接我的電話,我可能早就被接回家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重傷。
我死死護(hù)住他的大衣,想著顧逢的笑容咬牙爬出廢墟,期待他把我摟在懷里。
可他理都沒理,只是罵我作妖。
“怎么,國慶想讓我給你買東西?林婉清,我說過不要得寸進(jìn)尺。你上次欺負(fù)小霜,我還沒懲罰呢。”
他從沒被我撂過面子,見我不回答便怒了。
“阿逢~”一道嬌媚的聲音從主臥傳來,光聽到,顧逢的表情就瞬間變得柔和起來,不自覺放輕聲音。
“小霜別怕,是林婉清回來了?!?br>
“婉清姐,你沒接觸可能不知道阿逢最近心情不好,我替他向你道歉~”林婉清裹著寬大的睡袍,一看便是顧逢常穿的,露出一大片瑩白,柔柔弱弱地開口。
“你沒錯,瞎道什么歉,不用理她。”顧逢揉揉蘇霜的頭,眉眼間都是我沒見過的寵溺。
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傷口,一陣陣錐心痛。
痛點好,總比麻木好。
再痛再長的故事,也有結(jié)束的一天。
2
我沒理會蘇霜的挑釁,一瘸一拐地走到主臥門口。
“你裝瘸子干什么,想讓我心疼?”顧逢死死攥住我胳膊,嗤笑一聲嘲諷。
“林婉清?!蔽也焕硭?,自顧自走。
“林婉清,禮物呢?!”他慍怒地質(zhì)問,往常我從外面回來,一定大包小包給他帶好禮物。
有時候,他甚至?xí)谕形屹I一些女人的絲巾香水。
那都是蘇霜喜歡的。
可這次,那雙永遠(yuǎn)掛滿他喜歡禮物的手臂卻什么也沒有。
“沒買,怎么了?”我抬頭平靜地望著他,傷口處被他氣有力的指節(jié)按得生疼。
“你不是嫌棄那些禮物又便宜又土嗎?”
顧逢低下頭,難得沒有反駁。
其實他不覺得那些禮物土,相反,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這樣懂他喜好的人了。每次我買的禮物都精準(zhǔn)踩在他的點上。
他害怕,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主臥門還是被我推開,原本掛著我和顧逢結(jié)婚照的床頭,此刻照片盡數(shù)被取下。
掛滿了顧逢和蘇霜的大頭貼,兩人甜甜蜜蜜地依偎在一起,對著鏡頭比雙手耶。
看著真像一對般配的神仙眷侶。
這個我滿懷期待的主臥,其實我從沒踏入過。顧逢總說他習(xí)慣一個人睡,有時工作不想被人打擾??傊?,沒有他的命令,我不能踏入主臥。
可七年前我還是軟磨硬泡,求他同意在主臥床頭放上我們簡陋的婚紗照。
滿屋蘇霜的氣息,仿佛在嘲諷我的可憐。
“婉清姐,你別誤會......嗚嗚......”聞著滿屋自己的氣息,蘇霜紅了臉,濕漉漉的眸子像小鹿一樣。整個人軟倒在顧逢懷里嗚嗚哭。
“人家沒有嘛,沒有就是沒有。”
顧逢沉下臉,“林婉清,別蹬鼻子上臉!小霜身體不好和我睡在一起照顧一下怎么了,你能不能大度點?”
“哪有別的女人像你這么善妒!”
我冷笑一聲,不愿繼續(xù)糾纏,伸手掀開虛掩著的被角。
曾經(jīng)我聽說顧逢喜歡,飛往世界各地買的衣服躺在床上。
“你們說,這些衣服墊著好用嗎?”
我捏著鼻子,“看著雜菌不少,送到我們實驗室,沒準(zhǔn)能培養(yǎng)一下。”
“顧逢,你的小助理確實渾身是寶。連這東西都能寫進(jìn)論文發(fā)一類?!?br>
沒想到蘇霜竟然還有菜花,這么嚴(yán)重......
顧逢不是一向自夸聰明嗎,連這都看不出來?
蘇霜臉漲得通紅,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砸進(jìn)顧逢掌心。
“婉清姐,我......我聽不懂?!?br>
聽不懂?那就讓滿世界都知道!
3
“林婉清,你太過分了,還有沒有教養(yǎng)?!”顧逢又驚又怒,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那是小霜喝水弄撒的,你真惡心!”
“小霜別怕,這老女人就是自己肚子不爭氣,見不慣你好罷了!”
我看出他肌肉緊繃,高度緊張。
我啪地甩開他的手,寬大袖口從手臂上滑落。
露出觸目驚心血肉模糊的傷疤。
顧逢皺了一下眉,“林婉清,這是怎么弄的......”
“顧逢,我要離開了?!?br>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顧逢的臉?biāo)查g白了。
“之前我放不下你,總是死纏爛打?!蔽逸p輕笑笑,“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人怎么能困住自己呢?在你的公司干活本來就不適合我?!?br>
“你忘了嗎,我是T大畢業(yè)的本碩,幾年前就有人邀請我潛心做研究。之前我沒同意,留在這邊的實驗室做助手?,F(xiàn)在我想清楚了?!?br>
“你總說我沒事業(yè)沒追求,我也得拼一把了?!?br>
顧逢呆呆地看著我,雙眼逐漸猩紅,染上瘋狂的色彩。
結(jié)婚七年,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嘲諷我。說我又土又丑,還沒有自己的事業(yè)。連年紀(jì)輕輕就當(dāng)上助理的蘇霜都不如。
我像魔怔了一樣,任他譏諷,說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他。
即使到七老八十,也要跟在顧逢身邊照顧他,不然他不好好吃飯怎么辦。
固執(zhí)得像怨婦的人,卻突然談起夢想。
他覺得有些事情在慢慢脫軌,卻來不及細(xì)想。
“顧逢,我最后送你一件禮物吧?!?br>
我伸手,將護(hù)了一路的大衣遞過去。
歷經(jīng)生死,這件衣服看起來還是這樣名貴,一塵不染。
“林婉清,你不是說要一輩子伺候我嗎?!”
顧逢看也不看,死死盯著我。
是啊,我曾經(jīng)確實這么想。做他的賢內(nèi)助,看他功成名就。
可七年我也一直在參與實驗項目,也想追求更大的平臺更好的事業(yè)。當(dāng)蘇霜出現(xiàn)占據(jù)顧逢視線后,這種追求事業(yè)的想法越來越強(qiáng)烈。
他為了蘇霜舒服,頻繁讓我洗衣做飯給他們煲湯,甚至把我的實驗成果偷走,只為占據(jù)我的服務(wù)時間。
當(dāng)時我還開心,覺得顧逢看重我。多一秒接觸時間,都能讓我笑很久。
事到如今,我終于看清。
他定定地望著我,卻始終沒點頭。
“林婉清,你別想離開我。”
我冷冷地凝視那雙猩紅的眸子,卻無法在里面找到我的身影。
“顧逢,我們都三十多歲了。別任性了?!?br>
“林婉清,要是出了這個門,你就別想回來!”
“還以為自己是什么香餑餑哪都有人要?滾吧,都給我滾!”
“是你逼我的!”
4
我什么都沒帶走,又回到了實驗室。
下定決心離開去更大的平臺,同門都是祝賀,說要給我開歡送會。
這是七年以來頭一回,結(jié)婚紀(jì)念日我沒在家里做好菜等顧逢回來。
他最討厭這種場合,我雖然邀請他但知道他不會來。
可半夜正酣的時候,我卻突然接到他的電話。
“清姐,你和姐夫感情真好,還抓人呢?!蓖T師妹大著舌頭趴我身上羨慕地說。
“小霜,小霜你還好嗎,都說了你酒量差少喝點?!?br>
“乖摟著我,哥哥抱你回家?!?br>
......應(yīng)該是按錯了,電話那頭傳來顧逢模糊的聲音,里面全是溫柔寵溺。
“顧哥也太寵小霜了,請大家吃飯喝酒一下就花了幾十萬——”
靠在我肩頭的小師妹不知什么時候就挪開腦袋了,只留下我渾身發(fā)冷,呆立在原地。
他一直跟我說,最討厭這樣觥籌交錯的酒肉聚會。
我也纏著他,鬧著要參加吃飯。他總是一口回絕,冷漠地掰開我的手指。
“林婉清,不要在我的底線上挑釁。我永遠(yuǎn)不會去這種聚會喝酒,更不會照顧酒鬼。”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讓我照顧?”
可卻在我離開前仍顧念他習(xí)慣的夜晚,他按錯了電話。
明晃晃地告訴我,蘇霜是特殊的,勝過我千百倍。
可以帶到下屬面前毫無顧忌地寵愛,可以悉心照顧,耐心勸哄喝醉的蘇霜。
即使假裝不在意,我的心臟也一陣陣刮著冷風(fēng),像被挖去了一塊那樣鈍痛。
我清清嗓子,“喂,有事嗎?”
那邊沉默良久,“沒事,打錯了。”
他頓了頓,“小霜喝多了,我把她接回咱們家住,你有空的話煲一壺醒酒湯吧?!?br>
十月到了,風(fēng)已經(jīng)頗有涼意,吹得我頭疼。
跟研究所交代完后續(xù)工作,我啟程回家。
再住最后一晚,明天就該走了。
今天又是奔波又是喝酒,搞得剛養(yǎng)好的傷口又有點發(fā)炎,隱隱作痛。
“林婉清,你怎么才回來?”顧逢站在門口,滿臉怒氣地望著我。
“我不是跟你說我和小霜都喝多了,讓你煲一壺湯嗎?!你干嘛去了,怎么不聽話!”
“顧逢?!蔽覈@口氣。
“我也喝多了,很累?!?br>
我把包放到一旁,自顧自進(jìn)浴室洗澡。
顧逢手上還攥著蘇霜的絲襪,猛地想起我今天告訴他要開研究所的歡送會。
可蘇霜突然興起,纏著他要聚會,大辦一場又喝了酒,早把我扔在一邊。
他望著關(guān)上的浴室門,突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林婉清,你什么意思,怪我不關(guān)心你嗎?”
“自己不給我打電話,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
水流聲嘩嘩,我分不清是淚還是滾燙的熱水。
“沒事的,你不喜歡這種場合,我身上都是酒味,別熏著你。”
我表現(xiàn)得毫不在意,卻隱隱激起了他難得的愧疚心。
“婉清,你洗好后,跟我回主臥住一晚吧。”
他伸手想替我整整身上的浴袍。
“那蘇霜呢?她睡哪?”
我抬頭反問。
“小霜......小霜可以睡在客房?!?br>
他一把拽過我,頭埋進(jìn)我的頸窩,噴出溫?zé)岬臍庀ⅰ?br>
“婉清,咱們多久沒一起睡過了......”
我心里泛起一層酸澀的苦楚。幾天前,這樣親密的接觸都是我夢寐以求的禮物。
“別弄我。”我抬手肘擊他一下。
“酒喝多了,我想吐?!?br>
“你要是不怕被我吐一身,就睡吧?!?br>
他手一顫,又掛上了那副熟悉的嫌棄表情。
顧逢還是抱著蘇霜回主臥了,我盡量不去想他們今夜會做些什么。
靠在床沿,我給空運(yùn)公司打電話。
連夜將衣服上顧逢和蘇霜的菌落群發(fā)給了T大研究所。
5
第二天蘇霜軟著腿,被顧逢抱出來。
“逢哥哥,人家要吃你買的海鮮粥嘛。這些菜太淡,人家不愛吃~”
她嘟著嘴掛在顧逢身上,一臉嫌棄地挑剔我做的早飯。
“誒,婉清姐姐。我從馬桶里看到一個樹脂戒指,和你手上的好像呀?!?br>
她驚訝地捂著嘴嬌笑起來。
我低頭看著手上兩元店的樹脂戒指,這是求婚時顧逢送我的。
也是他七年來送我的唯一一件禮物。
這些年我瘦了許多,樹脂戒指戴在手上已經(jīng)空空蕩蕩,從無名指一路換到大拇指。
我也沒舍得摘掉。
蘇霜邊笑,邊捂嘴展示她手上的鉆戒。
似乎是最近很火的,一生只能買一次送給真愛的鉆戒。一枚就要幾百萬,看來顧逢真的很喜歡蘇霜。
我卻無暇理會,眼神向大開門的主臥望去。
送給顧逢的大衣,果然又被他和蘇霜一起時墊在身下了。
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澀,果然我捧出的心肝,也不過是人家play的一環(huán)。
“小林啊,你的菌落群我們已經(jīng)收到了,菌落群非常完美沒有雜質(zhì)!”
“這么好你怎么培養(yǎng)出來的,真是辛苦了?!?br>
“萬事俱備,就等你來T大!”
那邊研究所的同門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迫不及待,這項研究完成發(fā)布期刊,就意味著我們在相關(guān)領(lǐng)域能推進(jìn)一大步。
“對了小林,你過來的話,你老公會跟著來嗎?”
看著他們滿屏的關(guān)心,我眼眶一紅。
來什么呢,馬上就要是過去式了。
我環(huán)顧整個家,整整七年,我竟沒能留下什么自己的痕跡。
我的衣服很少,東西很少,只有愛很多。
也許是給的太多,顧逢便早早就厭煩。
看著滿屋他和蘇霜的合照,我只覺得好笑。
顧逢還抱著蘇霜一起吃飯,悄聲細(xì)語蜜里調(diào)油,早把我拋在腦后。
果然,他還是記不起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
我對著電腦敲敲打打,擬好了離婚材料,放在顧逢書桌上最顯眼的地方。
我沉默著出門,隱約聽見顧逢說了一句“不用管她?!?br>
在垃圾堆旁,我一把火燒光了那件拼死帶回來的大衣。
火舌逐漸吞噬這件矜貴的衣服,直到化為灰燼。就像我拼命付出七年的愛情。
我自以為是的婚姻。
“小林快來,我們都可想你啦!”
“你畢業(yè)后就不告而別,終于想清楚回來,有你以后進(jìn)程肯定大大加快!”
T大的同門又發(fā)消息催我,字里行間都是歡欣雀躍。
我收拾好心情,攔車去了機(jī)場。
這次,我也買了最好的頭等艙,在貴賓休息室好好休息了一番。
上飛機(jī)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城市。
透過層層摩天大樓,我似乎看見了我們家的小窗子——
顧逢正站在窗口。
顧逢,離婚協(xié)議書我填完放在你桌上了。
糾纏你七天我也累了,讓一切停止在結(jié)婚紀(jì)念日這天吧!
這場感情我一直在輸,最后讓我一次吧。算我甩了你。
飛機(jī)盤旋升空,我把淚水吞進(jìn)肚子,任他一點點風(fēng)干。
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許久,我把顧逢的所有號都拉進(jìn)了黑名單。
就這樣再也不見吧。
“婉清,你老公上新聞?wù)爷偭?!?br>